半生潦倒失业在家的老李,一星期少则三天,多则几乎天天没日没夜地酗酒,一到酒酣时就大耍酒疯,呼天喊地,指名道姓地臭骂蚕食他家财的仇人。老伴抱怨他打扰了念中四的儿子温习功课,将他的活动局限在厨房里,只允许晾晒衣服的窗户开个小缝透气,再拉上间隔厨房与前厅的折叠门,杜绝声音四处流窜,避免钻入隔壁,搅扰邻居,更担心老李口无遮拦,低俗不堪入耳的话,钻进邻居的耳朵里,羞面见人。

厨房堆满杂物,空间逼仄晦暗,仿佛困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之地,仇人鬼鬼祟祟,隐身墙壁内,若隐若现,或狰狞或奸笑地睥睨他,他愤然甩出酒瓶,咣咣,砸烂他们阴险诡诈的脸。他天天喊冤叫屈,癫笑哭闹,搥心嘶吼,就是想让人知晓他身为长兄,为了弟弟,独自揽下公司倒闭的所有债务。他气不过,逃过债务纠缠的弟弟,竟视哥哥的牺牲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不知感恩也罢,还恶人先告状,歪曲事实,散布谣言,毁谤咖啡厂的倒闭,是哥哥滥用公款、用人唯亲、花天酒地一手造成的。当时咖啡厂里的干部,多是弟弟拉拔的姻亲,成天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掏空公司的坏事,外人同事一目了然,都不敢吭声,只在心里替老李喊冤叫屈。老李答应临终的父亲,会全力照顾年轻的弟弟。父亲撒手人寰,他担起父职,扛下咖啡厂艰辛繁琐的工作,无暇看管弟弟,遂生愧疚补偿的心理,过分宠溺,一味地放纵,庇护,任凭予取予求,最终造成严重亏空,才演变成兄弟阋墙的局面。后来老李一贫如洗,弟弟也失去联系,听说与妻舅结伴出国发展,老李在亲友面前一如既往,三缄其口,不做任何辩解。这故事,前后两栋组屋,左邻右舍,都被穿墙透壁而来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强行入耳地听了去,早已耳熟能详,但他还以为没人知道他的委屈,不厌其烦,隔三差五地重申冤情,非得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明白,还他个公道。

老李已年过半百,经常日夜颠倒,饭量少,只顾饮酒,酒兴想来就来,酒疯说发就发,肺活量十分了得,经常闹到三更半夜,吵得邻居无法入睡,忍无可忍时,顾不了交情报警举发,警察登门警告,才收敛得像只温驯的小猫。尔后晚上十点一过,声量自动变小,趴在餐桌上,哀声叹气,自言自语,像个疯子。每天日上三竿才起床,胡乱扒几口饭,就坐客厅沙发上,半梦半醒,开着电视,音量调小,似看非看,等酒虫蹒跚来犯瘾。酒瘾一来,手头紧,没钱买酒,就向害怕死缠烂打的老伴伸手要钱,老伴没钱,或闹脾气不给,就向住低楼层的嗜酒同好借,然后到附近的迷你超市买几瓶啤酒,还经常死皮赖脸地赊了些零头。相识的超市老板,年轻时曾在老李咖啡厂做过会计,嘴上唠叨几句,少喝点免伤身体,也都拿他没辙,知道老李重信守诺,欠钱分毫清楚,从不赖账,顾及过去的主雇交情,便随其意。说也奇怪,啤酒喝多,肚腩却不鼓起,身材干瘪,眼凹,颧凸,颊陷,像一具活干尸。儿子老躲避他,戴着耳机,窝在房里做功课,爷俩一年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老伴也会发脾气,见他发酒疯就顶撞,然后各疯各的,各自念叨,比谁的嗓门大。家人都知道他的委屈,倘若饮酒不失控,都忍下来,心里清楚,顺着他,结束得快,怼来怼去,没完没了,只是隔日出门,羞于见人,不敢回应熟人的寒暄,怕人问起老李发酒疯的事,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