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子刚上车,坐在一个男子的旁边。男子把双腿张开,大咧咧,毫不抱歉地占据一个座位与邻座的一半;女子坐在男子身边很不自在,不断挪动身体,因为大腿外侧贴着男子的,很不舒服。最终屈服地夹紧双腿,像个局促的淑女般坐着一动也不动,才不会有所接触。

这时对座刚好有人下车,女子连忙凑上前,把包包丢在座位上,一屁股坐下,这时才看清她样子清秀,眼神锐利,把烈日下挥汗的等待遗留在巴士站后,整个脸蛋神清气爽。她将手臂横摆在椅背上,浅色的疤痕冲破肌肤,如轨道延伸。

曾有学者写过一本名曰“Marks on Women: an alternative history of the female gender”,讲述历史上女人身上所留下的各种印记,如缠足、束腰和纹身等。其中有一章比较奇特,是说女人身上的伤痕,由此展开的女性社会史。作者根据考古发现,借文物和史料重建不同文化与时期,女性所面对的威胁,也从历史遗骸身上的伤痕,联想这些女性生前遭受的伤害。

阳光照在金黄的小麦田上,如果阳光像雨点的话,她可以稍喘口气,她赤裸的乳房滴满了汗水,这是阳光的雨点。她不是诗人,这只是她为了忘记劳力的辛苦的胡思乱想。她没有时间停下来喝水,因为不收割就没有粮食吃。其他佃农的家,都是男人收割,她不是寡妇,只是丈夫宿醉没有起来,这不是一天而是很久就如此的事。播种是她弟弟来帮忙的,口中很多埋怨,但是一天辛劳后,蜂蜜酒封住了他的口。族人把她嫁给这个男人,因为他家里有点地,没想这个男人却常从这片土地上消失,躲进了酒坛里。

  炎热的空气紧箍着她的头颅,一晃神,镰刀划过她的小腿,血慢慢溢出,缓缓却不间断。她用裙角捂住伤口,艰难地走回用土和芦苇搭建的小屋。家里除了床和灶头,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在小屋的角落,有丈夫应该做好的陶壶,依旧摊成一块一块的陶土。她用灶头旁里盆的水,混入陶土,然后敷在伤口上。那个伤痕应该很深也很长,她并不害怕自己会失血而亡,是勇气还是肤浅的虚荣,宁死也不要身上有缺陷,还是因为婚姻这个苦役生无可恋?

这时女子突然蹦跳起身,提着包包,冲向即将关闭的车门。她没有赶上,有点丧气地走回来。她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查了手机上的应用程序,发现还没到站,身体松弛地坐在位子上。她看似忽然在意别人注视她的疤痕,手臂不再横过座位,而是稳贴地垂放下来。

门紧紧地关着,她的眼睛已经很多晚上没有紧闭过了;她不敢入睡。因为一次的愤怒,她出言诅咒了邻居,不巧邻居的孩子几天后发高烧,这一切就成了她的罪责。她很平凡,但是普普通通的脸上有像猪肝色的胎记,因此不平凡。她祈祷任何的审判是快速的,即便人们都认为她不配和上帝对话。

  奇怪的是,围观的人不多,很多人都害怕成为她的受害者。她不记得审判者所问的问题,很多答案都是可想而知的,或者是他们已经有的先入为主。接下来是最终的试炼,而且绝对客观。有人会在她的手臂上划一刀,如果她会流血,或是她的伤口没有立刻愈合,她就只是一个愚蠢的妇人。

  在冰冷的刀锋靠近时,她的眼睛终于合上,她不知道这将是暂时,还是永恒的。

那个女子在几个站之后下车,同时有另一个女人上车。她长得微胖,穿着短袖衬衫,一条狰狞的疤痕冲破她的手臂皮肤而出,颜色深沉,令人侧目,甚至乍舌。不禁想起之前的女人,因为长得好看,疤痕浅一点,不容易被察觉,无损整体的美感,周围的人似乎包容一点,美中不足也可能会令人怜惜。

微弱的油灯没有掩盖过月光,她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三个孩子紧紧依偎着睡在靠墙的床上。她起身查看屋外的一只猪和几只鸡,还有打水准备明天早餐用。正当她抱了一束材薪要进屋里生火,听到屋后有人在吵闹。应该是她的丈夫半夜起床撒尿。

  她继续干活,想在凌晨两点之前争取睡个觉。后门忽然被推开,她的丈夫怒气冲冲地跑进来,桌上的水壶摔在地上,他拿起腰间切肉用的刀子向她狂挥。她举臂自卫,刀刺入她的手臂,皮掀下来,露出红艳的血肉。

  接下来是无理的质问,你去了哪里?我起床就没看见你?你是去会你的情夫?她知道丈夫醒来不是为了干活,只是睡饱之后,要向她索取肉体的欢愉和满足。他已经好几晚都扑空才恼羞成怒,她手上的血不断滴下,她的丈夫却因为已经泄愤而视若无睹。

可以说是巧合,在巴士上出现两个手上有疤痕的女人,如果写成小说,读者必定会说牵强;可是现实中真的遇到,对她们背后故事的好奇,一定会激发很多丰富的想象。可能造成两人疤痕的原因很单纯,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被树枝划伤,也可能是运动受伤开刀,修复神经线或韧带留下的;或是和朋友玩,跌下脚车,扑在地上,本能地双臂张开,被脚车上的铁框划伤。

她是个无法生子的正妻,空有地位,没有尊严。婆婆卧病多日,她常想起“割肉孝亲”的故事,如果用自己身上的肉,给婆婆治病,她会受到所有亲族的赞赏,无须丈夫回头,她也心满意足。

  但是她胆怯,倒不是怕自己身上会有疤痕,而是怕痛。她没有尝试妊娠的痛楚,这点痛算什么。她可以联想别人的讥笑和冷言冷语。刀悬在她露出的腿之上,久久都下不了手。霎时,她狠心下刀,以为自己因为怕痛,会仅割下一层肉,没想到慌张间,下手太重,几乎卸下了一整块。她吓得连痛楚都忘记,只看着鲜血,渐渐昏了过去

过往女人处于较低地位,如果身上有疤痕,一定会牵引出惨剧。在现代,我们对于她们身上疤痕的假设可以较单纯?可能她们各有故事?家暴?或是疤痕其实无形,痛苦是隐秘的,看不到的伤痕藏匿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被视觉震撼之后,很多人选择回避目光,有人则凝视很久。

即使是几分钟的邂逅,我们真的只是彼此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