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于滨海湾艺术中心,欣赏了中国现代舞团陶身体剧场的精彩演出《13》《14》,这是陶身体剧场创办人之一陶冶创作的数位系列中的作品。
虽然都以数字为主题,但两作各有重点:《13》展现了令人惊叹的“三位一体”概念;《14》则通过舞者身体的失衡、激荡和摇摆,将舞蹈重新带回纯粹的律动中。这两个表演回顾舞蹈本质,让观众沉浸在充满能量的肢体舞动中。
观后,我不断地问自己:当我们看到舞蹈的时候,我们在看什么?
大剧场里舞蹈多以舞剧为主,用舞蹈代替对白,讲述故事表达喜怒哀乐,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各类经典芭蕾舞剧。但陶身体的作品似乎并没有阐述任何故事线或者交代任何价值观。陶身体的时空中,舞蹈可以是细胞、分子、雨点、朝暮,抑或是静、动、空、满,没有情绪、表情、事件,只有人体在折叠、翻转、旋拧。
《13》由13位舞者共同呈现,舞者们连成一个整体,看似严密有序,实则逐渐割裂成不同形体。过程中持续变化,仿佛开启一个复杂的物理世界,在空白中探索颠覆自我的身体语言:空间不断转移,一个舞者倾斜到另一舞者身上,以压垮的方式掉落,他们互相碰撞、托举。时而有舞者躺于地面,但整体依旧在移动,倒落着随其他舞者步伐,球体般滚动。仿佛细胞分裂般生长、毁灭、发育和修复。
钢琴音乐的节奏非常缓慢,几乎没有快速的音符或鼓点,创造出一种缓慢而寂静的感觉。倘若此刻观众闭眼,即进入了冥想之境;但睁眼,便即刻凝心聚神,屏住呼吸。耳际不时有舞者落于地板和服饰摩挲的声音,似一阵强而有力的暴风,席卷了舞台。微小汗珠像在沉默中爆发的粒子,以高速挥发于空气之中。
比起《13》的爆破无声,《14》的舞蹈表现则像时空之中的野蛮生长。
不同于《13》统一低饱和色的服装,14位舞者身着不同色彩的醒目服饰,舞台顷刻化为莽荒之地,任由舞者们强力扫荡、肆意挥洒。每一次飞速起跳,就像是要冲破土壤的种子,以最原始的生命张力无限扩张。该作品的背景音乐大胆启用单一极简的平均律,用时钟递进的方式对应舞蹈中身体变化的繁复动态,通过少即是多的视听关系,将陶身体的舞蹈体系拓展到极致。舞乐搭配,让观者产生了奇妙的触觉:这是在时间秩序中自然界或某种情境中的野性原始状态。
14位舞者互不接触,通过急速律动从事着有序的重心转换,上一秒还腾空而起,下一秒却盘腿静止,形成了一个强大磁场,不断演绎有关能量守恒和消散本质的极限过程——物质不会被创造或毁灭,只会从一种形式转换成另一种形式。
带舞蹈回归原始
我认为,陶身体的重点在于“身体”二字,突破了观众对于舞蹈的既定认知,带舞蹈回归原始。
东汉傅毅所著《舞赋》,是中国传世最早的舞蹈表演艺术专论,其中有这么一段记载:楚襄王既游云梦,使宋玉赋高唐之事。将置酒宴饮,谓宋玉曰:“寡人欲觞群臣,何以娱之?”玉曰:“臣闻歌以咏言,舞以尽意,是以论其诗不如听其声,听其声不如察其形。”
这段文言文讲述了楚襄王游云梦时,要举行宴会,并请宋玉赋作一篇高唐之事的文辞。楚襄王问宋玉如何娱乐群臣。宋玉回答他认为在这种场合中,歌唱和舞蹈比诗文更能娱乐人们,舞蹈是最能够传达不尽情意的艺术形式,谈论诗章不如听音乐,听音乐不如看舞蹈。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中,舞蹈是无比纯粹的表达方式,毋需任何叙述过程,哪怕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也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反响。
时隔千年,陶身体再度将这种几近原始不掺杂质的舞蹈展现在21世纪的观众面前,一舞一动犹如暴雨倾泻而下,洗去现实浮华,掌声雷动过后,只剩纯粹不杂,令我辈之今人震撼、感喟。
(作者是设计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