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称自己为小鸡。
从小,父亲就离世在50年代的新加坡,由母亲一手含辛茹苦勤卖啤酒抚养长大。住在黑街,不是因为它黑,而这是一条有故事的街,有人妖当街拉着洋人水手,而且随时也会上演私会党武打场面的街。
房间很小,母亲后来带了一个男人回家,还唤她得叫继父。三人挤在一间另外搭起的小阁楼,房间只容得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桌子。
她趴在楼板上写着日记:“我像一只小鸡,寂寞无助地住在肋骨中,像阿Q保护着自己。看着肋隙缝外的天空,阴霾的,像极了悲惨的黑白电影。当自己饿了,唯一能啄食到肋骨边缘的肉来让自己活下去,苟且延续着生命的责任感。听到继父的打鼾声和平日的眼神,我害怕极了,那是我父亲从来没有的声音,我不能让一个18岁的灵魂出窍。”写着写着,一颗泪珠,不小心滑落在墨水笔的字,晕开了。
中四,成绩不好。
她没有心思去会考,脑子一直想逃离肋骨的所在地。嘴巴叼着一根香烟在街上,小脑袋一直注视那有钱太太的千金,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把吃不完的雪糕丢在她身旁的垃圾桶。她注视千金小姐的表情,还白了她一眼。瞬间,无奈地深叹了一口气,把烟摁熄了,再数着放在牛仔短裤后袋的零钱。她开始想到,这个世界只有一种人不需要钱,那就是安眠在棺材里的。解脱了债务、情感与那些跨不过的生活桎梏。
母亲是啤酒女郎,那些场所,哪里会找到正经的好男人?至于那带来的男人,她睥睨的找不到一丝儿对母亲的真心在他身上,因为他趁她睡觉时抚摸了她的双峰。这也让她对这肋骨似的家,开始有了叛离的念头。
她去应聘了文员工作,起薪400元。到牛车水的广合源街找到一个月租30元的床位。这里四周的老人,显出她的突兀,但总比有壮年在身边的更安全些。
翌日,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上班比较早,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老板会看到她的勤快和守时。公司是批发商,每每参加展览会。而那连续19个星期的各项展览会,让她感觉到辛苦赚钱的快乐。先养活自己,照顾好身体,反正年轻就是本钱。她想起诗人但丁曾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她忽然想起了尚在肋骨中求存的母亲,觉得对她不辞而别有愧意,女儿果真是泼出去的水?那份幸福感是两个女人都需要的。那件让她深觉恶心的事,始终沉入心底。窗外的天空,云层依然像生了锈的铁枝略过,这小妮子的心是明白的,不能伤到母亲的内心,让她有憧憬。
老板对她的勤快工作态度十分赞赏。事业上了轨道,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脱离了肋骨效应。这女人觉得生命中有三个男人:父亲、老板、丈夫。前者沦陷了,这两者就得好好争取。她被派到国外经商,吃过不少苦头,经受同事的妒忌,但是但丁的那句座右铭,安抚了她的思绪与焦虑。
为公司苦拼了十年,经理级的她,终于和相恋已久的同学结婚了。新婚燕尔,她尝到上天对她的不薄,有事业,有丈夫的爱情滋润。但是她在工作以外始终还是工作,丈夫也开始嗅到女强人的味道。固执己见在七年之痒的诅咒下生效。
“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工作吗?” 她在家中用电脑上传电邮给丈夫。
“你整天只顾公司股市,销售业绩!那我呢?没有了公司会死吗?一个星期工作七天!” 他在房里咆哮着回应。
“⋯⋯” 她无语,心里明白丈夫的生意有许多烂账无法收回而懊恼,她努力挣钱,丈夫的男性尊严却难以承受。
已经30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了。
当初他匆匆以联名买了公寓,事实上她却让他全权负责,从来不去过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殊不知,他为了套现款,而作假买卖,这葫芦内,果然装满了乾坤。这只小鸡虽然已成凤凰,但是面对银行的现金贷款偿还期限已过,索讨本金与利息,共15万元。
难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母亲的这句口头禅,灵验在她们的身上了?那天银行打电话向她索讨款额的一通电话,愕然与震撼,将她打入谷底,让一切归零。她从地上拾起了一封离婚的律师信,脸无表情且恍惚,歇斯底里地痛哭了起来。她看到人生的倒带,翻转到当年肋骨般的小房子,有一双淫秽的眼神,一双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双乳……那小鸡再也不敢看肋骨缝隙外的天空,那根根的肋骨,不是保护着自己,而是生活中自己错失的光阴与失婚,已经形成一道坚固的牢房,囚着一只向命运低头的小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