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盘不见了。”阿媚在邻里警岗报案。
“什么?什么不见了?”男警员问。“是贵重物品吗?”
“命盘,我的命盘不见了,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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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命盘红鸾与寡宿并肩,一生情事精彩,却又无法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就算勉强拉上天窗,不出三个月,也必各分东西。破军会煞,天不作美呀!”这位红遍苏菲亚山脚的紫微王,对早已心如刀割的阿媚,分析着斗数命盘里的爱与哀,“今年咸池、天巫冲动红鸾,所遇非人呀!”
“不知先生有没有破解的方法?”阿媚含着泪说。
“天意如此,不可破,更不可解。”紫微王把眼光抛向对街的教堂,“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上山。”
“上苏菲亚山?”
“上苏菲亚山再上爱美丽山。”
阿媚不知道这山上还有山,“上爱美丽山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你的问题是什么?”紫微王把眼光收回来,深深望入阿媚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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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的眼神充满炙热的爱恋,深深地望入阿媚灵魂深深处,让阿媚忘了劝酒。
就是这眼神,让阿媚确定斯人不是一般的酒廊轻浮客。
自此,斯人每隔几天,就会到这间在建安大厦地下层的贵妃欢歌大酒廊。一坐下,必点阿媚,也必与阿媚两鬓厮磨到凌晨两三点才离去。
阿媚年纪虽轻,在酒廊却也打滚经年,就不知为何,竟被斯人给深深地迷住了。这完全打翻酒客迷恋酒女的市场定律。不到两个月,阿媚的情感完全沦陷,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斯人,无时不刻不在念着斯人。但是,斯人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家在哪里?阿媚一概不知。连斯人到底多大年纪,阿媚也不清不楚。
两个月后,斯人不见了。
斯人给阿媚留了一则WhatsApp: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已经一个月了,阿媚打烂那个WhatsApp电话,电话是通的,就是没人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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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到他,我要嫁给他,我要破解我的命盘。”阿媚说:“先生,你要我上爱美丽山,他在爱美丽山吗?”
“不!你上爱美丽山,找上帝。”
“上帝?爱美丽山上有上帝?可是我要的是斯人,我不要上帝。”
“去吧!上爱美丽山见上帝去吧!他可以了你心愿。”
早已神思恍惚的阿媚,两眉深锁,上了苏菲亚山。
走过南华女中,走过三山小学,走过总统府,爱美丽山在哪呀!
恍惚间,阿媚看见“爱美丽山泳池”几个字。爱美丽山泳池?这里就是爱美丽山了吧!阿媚恍惚着要不要走进去。阵阵吉他伴着歌声传了过来:“告诉罗娜我爱她,告诉罗娜我要她……”歌声震撼阿媚的心,这是斯人爱在她耳边唱的歌。斯人,斯人,是你吗?
阿媚狂奔入内。
好大一个泳池,池边,一个男人抱着吉他在唱歌,有许多人围绕着他。有个站板写着“街头艺人尚迪在表演,请多多支持。”
尚迪?上帝?
尚迪停下歌声,透过人群望向阿媚,说:“我可以完成你们的心愿,你们想听什么歌?”
阿媚冲开人群,边喊:“我要见斯人……”喊声未竭,池中传来“吧啦!”巨响。阿媚刹住步伐,望向泳池,池中旋起一个巨涡,尚迪竟然站在涡里,向她招手。
阿媚连忙纵身入池,谁知却扑在一片青青草地上。泳池呢?人群呢?上帝呢?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是不是摔伤了?”说话的是女巡警,旁边还有一位男巡警。
阿媚迷迷糊糊地说:“泳池怎么不见了?”
“泳池?你不会是说爱美丽山泳池吧!”女巡警说。
“爱美丽山泳池,是,是爱美丽山泳池。”
“爱美丽山泳池早在50年前就拆除了,现在这里是公园。”
“拆除?不是吧!刚才,这里,泳池,刚才,尚迪在唱歌,街头艺人……”
“上帝?在唱歌?”女巡警说:“小姐,我看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这里是不许街头艺人表演的,你可能摔坏脑了。”
“我没事,我没事。”阿媚站了起来。
“没事就好。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打995。”女巡警说完,一起与男巡警转身离去。没走几步,男巡警突然转过身,说:“5日5时再来。”
阿媚这才看清楚男巡警的样子,有点像尚迪,有点像斯人,是斯人!“斯人,斯人……”阿媚狂扑向前,却是眼前白光一闪,两位巡警凭空消失了。
“人呢?人呢?”阿媚快疯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说5日5时再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恍惚中,阿媚见草地上有一张红纸,捡了起来,上面写着:午日午时再来。
午日午时,不是5日5时。阿媚慌张地上网查了一下,知道那是一种地支纪日纪时的方法,网上说午时是早上11时至下午1时之间,最近的午日是2023年9月9日,就是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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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日午时,阿媚站在同一个地方。不!应该说午时不到,阿媚就站在上次扑倒的地方。但是什么也没有。然而,是该有什么呢?该有什么呀?阿媚看着手机上的时间,10点55,10点56,10点57,10点58,10点59。
11点正。
草地吧啦的一声猛响,顿时大水猛涌,泳池猛现,巨涡猛现,阿媚被巨涡猛吸入池底。
池边有人在大叫:快!快!快救人!
池边有人纵身入水,将阿媚救了上来。那人为阿媚做人工呼吸,许久,阿媚的嘴鼻涌出肺里的水,咳咳咳地醒了过来。
“Sandy,为什么要做傻事?死不能解决问题,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谈。”救起阿媚的那人,对阿媚说。不!那人是对Sandy说话。阿媚什么时候变成了Sandy?
“你已经背叛了我。”阿媚说,不,是Sandy说,“还有什么好谈的?”阿媚猛地,不,是Sandy猛地坐了起来,救她的那人竟然是斯人。“斯人,不要离开我,不要……”Sandy紧紧抓住斯人双手。
斯人强力甩开Sandy,对旁边的佣人说:“扶夫人上楼,回房,别让她再靠近泳池。”斯人起身转身离去,并丢下一句话:“律师已经拟好离婚协议书,我会分一半财产给你,这栋八万多平方英尺的威基路11号别墅也给你,够你活三辈子……”
“我不要钱,我要你……”Sandy撕心裂肺。
“但我不要你,我要阿媚。”斯人也是撕心裂肺。
“阿媚?我是阿媚呀!我看你是疯了,背叛我,还说疯话,那我也疯了吧!”Sandy说着,又再扑向泳池。
谁知却扑在一片青青草地上。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是不是摔伤了?”说话的是女巡警,旁边还有一位男巡警。
阿媚抬起头,发现两位巡警还是那天那两位,只是男巡警既不像尚迪,更不像斯人。
女巡警说:“怎么又是你?是不是上次摔坏头了?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我没事,我没事。”阿媚站了起来,突然说:“威基路11号别墅,威基路11号别墅在哪里?”
“威基路11号别墅?早在上个世纪拆了。小姐,你不会是搞历史或考古的吧!都问一些老旧建筑。”女巡警说:“我看你就是摔坏头了,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我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打995。”女巡警说完,一起与男巡警转身离去。没走几步,男巡警突然转过身,说:“赶快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阿媚心头一颤,他是斯人吗?却是眼前白光一闪,两位巡警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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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觉悟吗?你自己造出来的命盘,反过来看,倒过来看,都还是那张命盘,改不了,变不了。”紫微王对再次上门的阿媚说。
阿媚一头雾水,心里依旧如刀割:“我不管什么命盘,什么倒过来反过来。我只要斯人,那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很难吗?而且,你能让我上爱美丽山,一定掌握了什么,一定有办法让我找回斯人,求求你了。”
阿媚泪如雨下,双膝跪了下来。
我真的那么了得吗?紫微王一边摇头一边执笔起了一张命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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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日午时,阿媚又站上爱美丽山那块草地,手上拿着锄头。
照紫微王吩咐的,阿媚把自己的命盘与斯人的假设命盘,埋在自己亲手锄出来的深洞里。
这洞,真的是阿媚费尽毕生之力,亲手,一锄,一锄,锄出来的,而且,很深,足足,四尺,双手,都,流血了。
一个城市女性能亲手锄出这样一个深洞吗?
埋了命盘,阿媚兴奋地下山。还有一个步骤,完成了,就行了。
真能行吗?阿媚有点不确定。
管不了这么多了,斯人一定会回来的。
突然后面响起阿媚渴望了很久的声音:“阿媚,锄头我来拿。”
阿媚喜极而泣地转过身。斯人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闪闪缩缩,像是出了问题的电视屏幕,闪闪缩缩闪闪烁烁。阿媚狂扑过去,天上一朵乌云飘来,斯人思——的一声,不见了,像是电视断电那样不见了。
阿媚心中虽然万分失落,却也信心满满。紫微王的方法是有效的,只差一个步骤,完善那个最重要的命盘,斯人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回来,不再闪闪烁烁闪闪缩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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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媚用手工刀划破食指,让大量血,滴在那个最重要命盘中的“破军”上。破军将阿媚的血吸干,成了饱满鲜红的篆体: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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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媚不上班了,整天都在家里,邻居也少见她出门,只是常听见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也常听见阿媚在说斯人这个斯人那个的,满满的甜蜜滋味。
有一天阿媚出现在玛格烈通道小贩中心二楼。
“斯人,我们吃鸡饭吧!这家的鸡饭特别好吃。”阿媚在对斯人说话。
“好呀!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真好!”阿媚看着斯人,柔情万千。
“来!吃包?”鸡饭老板在问。
“吃的!两碟鸡饭,一碟要鸡腿,一碟要鸡胸。”阿媚向鸡饭老板下order。
“两碟吗?你一人吃两碟吗?”老板看着阿媚。
“我哪吃得下两碟?一碟我老公的啦!我老公爱吃鸡腿。”
“你老公?”老板用力看了阿媚好几秒,没搞清楚状况。
阿媚拿着两碟鸡饭,找了位子坐下。一碟鸡饭放在自己面前,一碟放在对面。
“斯人,吃了!”阿媚在对斯人说话。
“吃!吃!”
鸡饭老板,以及周围的食客,望着阿媚对面的空位子,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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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来的?什么是命盘?怎么不见的?”男警员问阿媚。“很贵重吗?”
“那是我的心肝宝贝。”阿媚红了眼却青了脸。“昨晚被人偷了,也偷走我的斯人。”
“偷死人?”警岗里的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男警员原本不理阿媚的,认为阿媚说的命盘,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至于死人被偷,更是不可思议。但看阿媚红眼青脸的,有点可怜,就与女警员一起上阿媚在玛格烈通道大牌55号的家看看。
两位警员在阿媚家逗留了一阵子,对阿媚命盘被偷这一件事,实在没有办法理出一个头绪。阿媚家门没被撬开,屋里的东西也整整齐齐的,没有半点入贼的迹象。正想离去,却发现,阿媚在大门上装了CCTV。警员问阿媚为何会装CCTV,阿媚说是斯人让她安装的。
又是死人?两位警员对望了一下。
他们一起回看了CCTV。
深夜2点05分,阿媚出现在门外,用钥匙开了铁门再开木门,进了屋里。
2点55分,阿媚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包不知什么东西,走出CCTV的范围。
“那包东西就是你说的命盘吗?”女警员问。
“没错!”
“你自己拿了出去,拿去哪里了?”
“不是我。”
“明明是你呀!”
“是Sandy。”阿媚的脸白得差一点就成了一张白纸,她双手用力敲打脑袋。
两位警员觉得阿媚有点不可思议,也许是独居弄出来的心理问题,警方无能为力,只好离开。
阿媚双手更用力敲打脑袋。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要跨出大门的女警员转过身问。“要不要送你进医院?你这样会把头壳给敲坏的。”
“是Sandy,她来抢回斯人!她来抢回斯人!她来抢回斯人!”
“好好自己过日子吧!”已经跨出大门的男警员突然转过身幽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样子变得像唱“告诉罗娜我爱她,告诉罗娜我要她……”的尚迪。
阿媚狂扑向男警员:“还我斯人……”
男女警员思——的一声,不见了,像是电视断电那样不见了。
阿媚不但扑了个空,还扑扑扑地扑出走廊的矮墙,直坠下楼。
阿媚碰的一声重重坠在一家正要开张的鸡饭门店外五公尺处,一滩鲜红的血,像一朵花,绽开,绽开,再绽开,绽成一朵奇异又奇大的鲜红花。
鸡饭老板被重重的坠落声吓了一跳,忙跳出店外张望。店外五公尺处,一滩红花怜惜地开着,并不见阿媚,或者尸体。
一个扁平盒子,不安地躺在红花旁。
“是这个东西掉下来吗?谁这么缺德呀!丢这么一个东西下来,会死人的。”鸡饭老板抬头望了望上面,又望了望地上,俯身捡起盒子。
这是一个雕满篆体的红鸾、寡宿、破军、地空、地劫、火星、铃星、擎羊、陀罗、命宫、夫妻宫等字样,以及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图案的鸡翅木扁平盒子。
鸡饭老板被盒上的破军二字扣住目光。这两字原是鲜红色的,慢慢的,慢慢的,色退了,苍白了,像失血人体。
鸡饭老板忍不住掀开盒子,里边有两个浮雕大字:命。盘。
大字旁有两个极小的人样。
一个好像阿媚,惨白。
一个好像斯人,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