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悠闲静谧时光,馥郁书香飘逸满室,心湖荡漾绵绵思情碧波。我带着一份对文学书籍的眷恋之情,浏览书架上的纷繁文学书籍。仿佛凛冽寒冬积雪融化后,初春绽放的一抹清新暖和气息般,在防疫措施放宽后,我重新踏入散发醇厚书香味的纪伊国屋书局,与久违的文学书籍相见,拥抱一份熟悉温暖的感觉。书架上的文学书籍各自散发独特风采,吸引我的目光。我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作家张翎的著作《邮购新娘》和《交错的彼岸》,专注地翻阅。这两部以女性为主角的长篇小说打开一道宽敞时间长廊,午后的温煦艳阳轻轻折射出长廊上的纤细女性倩影,母亲的柔婉身影淡淡映现其间。母亲撒手人寰已一年,回忆如素馨洁白色泽珠帘瞬间掀卷,一幕一幕绵情忆事轻柔串连时光诗章。

纯真无邪的青葱童年岁月里,我的心版是一匹柔洁白布,母亲是一名温柔方块字织娘。初次在小一课堂上与方块字邂逅后,母亲特地带我去书局购买一本袖珍型中文字典,封面呈现清新竹绿碧色。午后的赤道阳光洒落参差不一光束,映照母亲缝缀方块字情意结的光影画面。我坐在浅棕色木纹书桌前,母亲熟练地翻开字典,耐心地教导我如何先查部首,后查笔划,借此学习辨认生字的法则。掌握这套生字法则后,每回班主任在课堂上教导学生学习一个新生字,放学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翻开学习良伴——字典,从部首检字表中寻找新生字的拼音标写和字义,将之默印在心版上。寻找生字宛若寻宝游戏般充满趣味,一本小小字典却能带给我如获至宝的满满喜悦。方块字的一笔一划恰似一针一线,母亲用纤纤巧手把方块字缝系在我的心版上,缝出一串缤纷方块字情意穗结。由母亲缝缀的这串方块字七彩结,它默默地陪伴我走过生命中每个驿站,从烂漫童年延伸至青涩少年、壮志青年、不惑中年,每一段路程都撒满细绵文字穗丝。

眷恋之风柔婉飘卷,卷过方格相互交织的稿纸,童年章节中掀起一段执笔写作的青涩初心。金柳灿光穿透翠绿椰树枝叶,小四生的我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叠稿纸,逐字逐句地把方块字写在稿纸上。我把写好的作文给母亲过目,母亲不仅是一名方块字织娘,也是一名心思细腻的文字巧匠,母亲仔细览读我写的作文,并加以润饰。经过母亲修饰的作文总是生色不少,仿佛一件原本毫无光泽的文字器皿,瞬间焕发几许斑斓色彩。我从母亲提出的修改意见中,逐步学习写作技巧。

母亲用她的纤细双手,一步一步地牵引我和写作之间的恋栈情缘。母亲鼓励我把作文投稿至报章的儿童园地版。每回作文获得刊登,收到报馆的通知信后,母亲就会带我去报馆领取二元至三元的稿费。我渐渐地喜欢上写作,对写作产生一份眷恋情愫。午后的宁静时光一寸寸消融在爬格子的惬意满足感中,摊开一本稿纸仿佛摊开幸福时光卷。

童年时期的写作世界是一片嫩芽苗圃,是母亲悉心为我开辟的,一粒文学花籽静悄悄地掉落在苗圃中。小六那年,我有幸获选代表学校参加一项写作比赛,获得季军,奖品是一本小说集《秋千·落花天》,作者是李天葆老师。第一次接触文学作品,年幼的我只能粗略理解小说内容,但却深深迷恋小说中的华丽美艳文字。年仅12岁的我对写作设下的定义是,写作就是要用很美的字来写。与文学作品的惊鸿一瞥邂逅,在烟愁岁月流转十年后,荡漾绰约诗意碧波涟漪。

从童年过渡到成年,中间相隔一段桀骜不驯少年期。午后燠热阳光依旧泼洒光束,穿透窗户,洒进书房。摊落在阳光下的翦影已不再是昔日放学后摊开稿纸,提笔写作的童年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埋首书堆,应付繁重课业的庸碌身影。分数主义至上的制度筑起一道厚重门槛,我和写作渐行渐远,曾经饱满的幸福感觉已逐渐变得淡薄。六年的中学生涯在反复追逐成绩排名榜的循环中划上句号,只有一回我握住笔杆,那是高中最后一年,我写了一篇文章,参加由华人社团主办的征文比赛,有幸获得佳作奖。母亲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明白我所面对的课业压力,她没有向我施压,叨念我必须提笔写作,而是让我自行决定何时重新在写作的世界里采撷文字的丰硕成果。

高中毕业后,我整装行囊,前往霓虹灯闪烁的S城追寻璀璨象牙塔烟火,殊不知璀璨烟火的背后其实是失意与愁苦交叠的漂泊历程。离家在外的第二年,漂泊的愁苦如一波一波浪潮涌向我。千千思语翻涌的夜晚,我身在异乡,从一扇窗口遥望浓稠墨色的夜空,银河微泛淡淡星光,霜华温婉轻洒寂静人间,失意与落寞的情感淹没心房,我无处可倾诉满腔心言,唯有以笔代口,以方块字为工具,让情感透过笔尖汩汩流泻在稿纸上。同样是爬格子,但却是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童年时期摊开一本稿纸,芳菲方块文字香气的幸福如清晨温煦阳光洋溢心扉;成年后再度摊开稿纸,方块字是散发初春暖日气息的晖阳,以温柔细腻的力量,疏解萧瑟秋风飘卷生活而积压的忧悒郁结。

剑兰花依循生命循环规律,花开花落了多少思情季节,我未曾想过,20岁时开始在异乡漂泊,时光在弹指间轻快流逝,一晃二十载,我从一名壮志青年步入三十而立阶段,继而是四十不惑。20年的漂泊生活,我经历人生的跌宕起伏,失业、裁员、一夜间一无所有、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无助、茫然失措。漫长黑夜笼罩我的愁苦人生时,写作是那一抹微渺柔光,散发淡淡暖意希望。在艰难凋敝的困境中,我紧紧握住笔杆,一字一句地勾勒一篇篇作品。因着这一抹柔弱皓光给予我的力量,我的人生渐渐摆脱逆境。在这段艰苦的写作历程中,我经常回想起童年时期获得的第一个写作比赛奖项,那本小说集《秋千·落花天》反复提醒我必须坚定心志,以华丽文字作为我的写作风格。

生活逐渐安定下来后,我把平日发表过的散文和诗歌结集成书,2014年岁杪,我的处女作《人间烟雨情》出版。生平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书,笔墨无法形容的喜悦如音符跳跃飘扬,我满心欢喜地与母亲分享这份喜悦,因为母亲是我写作道路上的启蒙者。在我沉浸于出书的喜悦氛围时,一份美好的书缘柔婉系结。

2014年12月上旬,我有幸聆听作家张翎分享其创作心路历程,其著作《余震》是电影《唐山大地震》的原著。她在讲座会上分别提到《余震》《阵痛》和《金山》的创作背景。对于《阵痛》,作家张翎分享了一句话,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她说:“面对生命中的艰难隘口,女人却能如细水般穿过缝隙。”讲座会结束后,我去书摊购买这三本长篇小说。那一年的霏霏细雨飘飞时节,我捧着这三本长篇小说,细细阅读,走入作家张翎铺设的小说世界,感受书中人物的内心情感起伏。《阵痛》在我的心田扎根较深,书中三代女人——上官吟春(勤奋嫂)、孙小桃及宋武生,各自面对生命中的一道道坎,她们以坚挺力量撑过每道坎。将心比心,同样身为女性,我能够感同身受。

阅读作家张翎的著作,仿佛有一股文学清流荡漾在我的心间,文学散发的力量撼动我的心。一次的偶然相遇,与作家张翎的著作相遇,却是不经意地开启一扇充满温馨回忆的书韵门窗。母亲喜爱阅读,每回我读完一本文学著作,我总爱向母亲介绍这本著作。2015年春意盎然时节,我返回家乡,同时也向母亲介绍《余震》《阵痛》和《金山》。数月后再度返回家乡,某日暮霭轻柔缭绕诗语人间时,我和母亲坐在客厅,畅聊阅读点滴。彼时母亲已读完这三本长篇小说,母亲表示,作家张翎的文笔细腻,文字风格清丽与形象化,其长篇小说在母亲的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记。与母亲共话文学让我的平淡日子绘上一抹柔和的文学色彩。

2019年,初春绽放喜悦气息,艳染树梢枝头之际,我和家人去台湾旅行,我们特地去位于台北市的诚品书店,浏览纷繁书籍和影视光碟。我望着“新书上市”一栏,一眼瞥见作家张翎的新作《劳燕》。我毫不犹豫地买下这本长篇小说,母亲亦表示同意,因为作家张翎是我和母亲共同喜欢的作家之一。我再度徜徉在作家张翎铺设的小说世界里,感受书中女主角姚归燕的情感起伏。这是又一部以女性为主角,把女性的坚韧力量描绘至淋漓尽致的长篇小说。女主角经历战争的无情摧残,战争把三名男子带到她的身边,开展一段脉脉温情故事,而和平偏偏却又使人分离,搅动一池遗恨秋水。阅读这部长篇小说让我和母亲多了一段共话文学的温柔时光剪影。

母亲用一双纤细玉手和一颗温柔包容的心,悉心为我铺设葱茏写作世界,母亲的荏弱生命烛火却在2021年3月下旬熄灭,化为凄风中的一缕柔肠魂魄。母亲的离世是我心里至深的伤痛,悲怆与哀恸层层噬咬我的忧伤心怀。母亲离世四个月后,我重新走入书香四溢的文学阅读世界。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篇小说《胭脂》,是作家张翎的新作,那是母亲病重前,我上网订购的书籍,一直未能抽出时间好好阅读。树梢蝉儿安静不语的宁静夜晚,我一页一页翻阅《胭脂》,上篇《穷画家和阔小姐的故事》叙述穷画家为心爱的女人描绘画像,其中一段文字如此描述:“他的每一张画都是以‘胭脂’命名的:胭脂观雪、胭脂凝眉、胭脂微嗔、胭脂过惊蛰……”这段文字描述构起年少时的一段午后回忆,绘画是中一至中三课程中的一门必修科,而我对绘画毫无兴趣,每回提起画笔就感到厌烦。母亲为了帮我交差,不惜牺牲每个星期天下午的宝贵休憩时光,拿起画笔,花两小时完成一幅画作。思及母亲付出的无怨无悔的爱,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此情此景已成追忆,泪珠儿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翻滚涌流。

思念把婉约时光折叠成一首眷眷牵挂的诗,时隔一年,在纪伊国屋书局的文学书架上看到作家张翎的著作,回忆帘幕徐徐掀卷,过往与母亲共徜徉在作家张翎铺设的小说世界的情景,如映现一湾文学碧潭的水中影般,益发清晰明澈。作家张翎笔下的人物多数以女性为主角,而在我的渺小写作世界里,母亲是唯一牵动我心的女性角色。自年幼起,母亲牵着我走一条与笔杆为伍的羊肠小径,二十年的愁苦漂泊生涯里,若非有写作,或许我无处汲取力量,跨越一道道险峻隘口。我自知才疏学浅,无法如作家张翎般,洋洋洒洒挥笔书写长篇小说,描述三代女人的故事或一名女性的一生传奇。然而,我愿以菲薄力量,默默地执笔写作,因为写作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离开纪伊国屋书局前,我购买《邮购新娘》和《交错的彼岸》,期盼在阅读小说的静好时光剪影中,怀念写作世界里那温柔依依的身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