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是一个科幻小说的开头。
某一个早晨，从拥挤的地铁上下来的时候，她听到有个声音对她说。
（二）
天崩地裂？
地铁脱轨？
外星人入侵？
她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如果她是一个科幻小说的开头，这个科幻小说应该是极其无聊，并且毫不科幻的。
她继续往前走，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而言，她的好奇心可能太过旺盛了。她的鞋子和石板路摩擦，发出异样的声音，那声音时快时慢，她很快判断出那是因为她走走停停的缘故。可是“异样”不是指走走停停，而是指那声音如同大西洋底的鲸鱼发出的声音。
她停下，鲸鱼的叫声停止。
她前进，鲸鱼的叫声开始。
她快，鲸鱼在飞速前进。
她慢，鲸鱼在喃喃低语。
她的脚下有一头鲸鱼！
这不可能！
（三）
你有没有想过，你走路的频率和一条鲸鱼发出叫声的频率一致？
她从没有这样想过。
可是这个九月的早晨，在拥挤的地铁里出了一身汗，还没有吃早餐的她因为这样一个发现，脚步轻盈无比。她想，这不是科幻小说的开始，这就是一场很科幻的遇见。
抵达图书馆的两个街口变短了，她还没听够鲸鱼美妙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鲸鱼的声音，那声音总是夹带着远古的风、文字，还有海洋的潮湿，就在她的脚下。这让她的每一步都变得又轻盈，又沉重；又小心，又雀跃。
“您没事吧？”她经过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身边，老人担忧地问。
“我很好，谢谢。”她说。可是她发现，她发出的不是人类的声音，那也是鲸鱼的声音。可是老人并没有意识到，老人只是嘟哝着“摔倒了就麻烦了”。
她捂住嘴。
喜悦突然涌上心头，她会发出鲸鱼的声音。
这是一个秘密，可是她想让全天下知道。
（四）
图书馆是看得见时光的地方，这是那个早上她最直观的感受。
她的脚步声，依然是鲸鱼的叫声；她说出来的语言，依然是鲸鱼的语言，可是周围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她去排列书籍，从一楼到五楼，每一排，每一列，每本书，她都用手指轻抚过。
有时把两本书调换个位置，有时把放倒了的书本重新摆正，有时把乱了的书本排列整齐，她觉得她的手指仿佛在海水里游动一般。那么顺滑，自然，流动，美妙，和着她脚下发出的大西洋底古老的歌声。
她不觉得这是图书馆，她觉得她就在大西洋底。
那些好看的书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会温暖她的手指，甚至轻轻颔首，对她表示感谢。
她从来没觉得工作是这么地让她充满了飘飘然的舒服。
“吃饭吗？”同事来问她。午餐时间到了。
“我想再游会儿泳。”她说。
“那你摆书吧，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同事说。
没有人听到她说的话，同事听见的是她自己想听到的话，这让她有点沮丧。
（五）
这种情况一直在发生。
她在走路，走个不停，脚步里有远古的歌声。可是没有人听见，否则，安静的图书馆怎么会允许唱歌呢？
她在说话，她和那些书本说话，可是没有人听到。
她上到六楼，那里是很少人会到的古籍馆。古老的书架布满了灰尘，书架中间的地板空荡荡的，就在那里，她发现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如同在空中游泳的鱼。不，不是空中，这里就是她的海洋。书架上的那些书在离开书架，跟着她在空中游弋，仿佛一群小鱼跟在一条鲸鱼身后，顽皮地躲过她的追捕。
不，我不会真的吃了你们。
她想。
我饿的时候，也不可能真的吃了你们。
她又想。
然后，她突然觉得，这片海洋太狭窄了，太逼仄了，她想真的飞出去。
她就这么做了。
（六）
黄昏，晚霞，飞鸟。
她飞出了图书馆顶楼古籍馆的窗子，那些书在她身后的窗口张望着。她甚至听到她的同事说：“哎，人呢，是不是下班先走了？”
“不，我自由了。”她咕哝着。
她嘴里吐出了一个大大的彩色水泡，水泡飘远了。她觉得这太有趣了，于是她又呼气，吹出好多水泡，在夕阳里东飘西荡。她觉得自己的腿不见了，但是自己在飞，也在游泳。
她开始唱歌，那声音吸引了飞鸟，吸引了白云，吸引了风。
我就这么飞，会不会飞到大西洋？会不会遇见我的同伴？
瞧，她已经觉得鲸鱼是她的同伴了。
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可是，她并没有飞到那么远，她甚至没有离开她工作生活的地方，她落回到地上，落在一棵树后。没有人看见天上有一个人飞下来，落下来，也不会有人听见鲸鱼的声音，显而易见的。
她从树后走出来，随着人群，走进了地铁站。
混入了人群中。
（七）
某个早上，一个伤心的孩子醒来。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你是一个科幻小说的开头。
他没注意到，醒来前，有个彩色的水泡刚好在他的窗前绽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