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时,没有太多的惊讶,但震撼还是难免,因为一个人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几天前看到的肉身将化作灰烬,回归到人的本质,星尘。可能远古的人早有灵感,殁去的人在一些神话中会变成星宿,而逝去的朋友相信自己会去天堂也不是无稽之谈。
我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素”字,好像是那个年代的标记。那个时代对女生的期许,是要单纯、淳朴;不耀眼但是有坚实的内心。可是我们又如此不同,除了家庭背景,还有个性的核心。
相识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挺过人生的某些风雨,开始生活的新阶段。我身上还有战痕,但她看似平和安宁。可能当时她看我也如此,自己心中揣着伤痕,以为我开朗健谈。
和这位朋友认识之后,如果要选择一个词汇来代表她,就是“心疼”。“心疼”其实细究下来,是个很奇怪的用语,不是“心痛”(指的是心里不舒服)。“心疼”像是隐隐作痛;心揪一下的感觉,而且是针对另一个人,不是自己。
什么样的人会让人心疼?命运多舛的人?生活没有多少选择的人?因为基因染病的人?为家人、他人付出的人?如果以上条件皆符合,心疼她自然不过。
她贴心低调,不像一般人喜欢在社媒向朋友圈炫耀、感谢被疼爱,并且宣示朋友的祝福和慰问。社媒很多时候都与真相有差距,而有些人实际上的以自我为中心降低了“心疼”的意愿。
朋友从不任性,我甚至认为她如果任性一点,至少在短短的人生中会快乐一些。她大半生为别人活着,但重新再来,相信她的选择还是一样。问心无愧才是她最大的安慰,如果舍弃家人,过写意一点的生活,她会因为内疚而无法舒坦。尽管为家人牺牲是她的选择,求仁得仁,何憾之有;但还是令人心疼。
很多那个年代的女生为原生家庭付出、尽孝,我也不例外。但我不想被人疼惜,我宁愿要幸福,对于她的选择,我只能心疼,无法理解。
疾病没有掩饰她心中本来的美好,在自己没有未来的时候,关心朋友的处境和将来,唯一的遗憾,无法和关心她的朋友一起变老,她没有很多幸福,却给人温暖。
从她耗尽所有治疗方案开始,我告诉自己不要再为自己的无谓的烦恼沉沦,珍惜时光,为能够做自己想要的事而感恩。庆幸我未来还有时间,我不可能帮她活着,但她不会因此而嫉妒,尽管她曾对我说:“你可以离开医院去做你的事,我就被困锁在病床上,一想到就有些伤怀。”
还健康的时候,她很喜欢在上完晚课之后,到超级市场逛逛,买些杂货食材,就很满足。有一次在她病危时去探访,我提早出门,到市区走走,空气感觉比平时清新。即便自己很伤感,因为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她宁可我们将她轻轻放下,过好日常,才能让她永远存在。
朋友始终是她最大的安慰之一,我们也觉得很幸运,可以陪伴她走到最后。
我想象在天堂的她,站在空中楼阁的拱门下,不是佝偻着(因为癌细胞侵入她的脊椎,她最后的日子无法挺起身来),而是健康直挺,喝着咖啡,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