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4日晚,日本知名舞踏团体山海塾新作《图腾-空无与高度》(TOTEM - Void and Height),在滨海艺术中心水滨剧院上演,给我留下深深的触动。令人赞叹的舞作在没有使用任何语言驱动具体故事的情况下,所展开的语汇空间竟可以如此之大。我叹服于创作者如此深谙这寓于编创中的哲理,用恰到好处的尺度,给观众留下足够的内容“多解性”,让观众如我,在思绪万千中抓紧丝丝“浅白”理解。

表达人类心底原始欲念

舞踏(Butoh)是日本艺术家于20世纪60年代独创的当代舞舞种,他们反对舞者只展现身姿的优雅之美,并追求一种反西方美学的解放感。同时原创者又受东方禅宗文化启发,创作出这独有的肢体语汇,用于表达深藏于人类心底的原始欲念,而这也成为舞踏创作的重要哲思。舞者全身涂白粉,上身赤裸,呐喊、扭曲、蟹足,以下身作支点,似植物一样摇曳,或极慢节奏的身体律动,还有高强的四肢控制力等,都是舞踏表演的标志性元素,该作亦不例外。看来任何艺术流派最终都脱离不了被程式化的宿命,一向以反预期为目标的舞踏,也在预期中为我们带来一场震撼的酣畅淋漓的生命之旅。因此我想说,程式化是任何一个流派通向究极境界的路径,绝不是糟粕。

一如作品名称,《图腾-空无与高度》以六个篇章,演示生命与宇宙间的关系。渺小的人类在广袤的土地上蜷曲着身体走向圣碑,向高处、更高处的神秘力量祈福,同时勾勒文化图腾,建立信仰,追寻安慰。这令我联想到:人生来就在寻找意义,“终不得解,却砥砺而行”竟成了意义本身……我们在空无中醒来,发现空间,涌现意识,在信仰里滋长,后又经历爱、病痛、斗争,过程中我们体会升腾的欢喜与激烈的哀痛,最终在一切终结之时得到彻底的升华,终抵达生时遥不可及的高远。然后一切往复循环,只是再与你无关……

舞台设计呈极简之美

作品的舞台采用极简美术风,地面被四个方形区隔成不同场域,正中央的高柱状体神似古埃及的方尖塔指向深空,给人带来一种原始的巨物崇拜感。舞台天幕前隐隐悬吊着两个巨大的金属钢圈,勾勒出宇宙的深邃和幽闭。表演全程两个圆圈从最远处逐渐走向彼此,经历对视与深度交叠甚至是碰撞,最终交错别过,再度走远,像极来此一世的生命与世界的关系。这舞台设计简洁的质感,可以留给观者更大想象空间,正中心处的装置艺术是一尊不动景,虽抢占舞者演出中最关键的行进调度,却也因此将本剧的中心课题“空无与高度”完美诠释。追求高度似乎是人类心底毕生的中心本位,我们不知其然,在高塔下奋力挣扎、活着,而高塔冷峻耸峙,看尽众生相,不做任何评判。

正中央的高柱状体神似古埃及的方尖塔指向深空,给人带来一种原始的巨物崇拜感。(吴凯怡摄/滨海艺术中心提供)
正中央的高柱状体神似古埃及的方尖塔指向深空,给人带来一种原始的巨物崇拜感。(吴凯怡摄/滨海艺术中心提供)

这是山海塾已故创始人天儿牛大生前编导的最后一部作品,也许我是受此“现实故事”的影响,因而在作品中多次看到那种深深的丧恸和无奈,也一度被情景触动暗自流泪。

尽管舞踏的初衷是反常规美学,在舞台上靠肢体塑造扭曲、蜷缩、抽搐,去刻画丑,但我却看到迢遥的原始的本质的“美”,是的,我们的生活不该只是芭蕾,或许更像一场舞踏。此外,舞踏表演节奏时常趋于极致的“慢”,这要求我们对时空张力要有足够的耐受性,但没想到生活在快节奏社会下的我,能被表演所深深吸引,这似乎说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位舞踏舞者,希望时间能足够缓慢地流淌,希望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留住想留住的人事物。就像此刻决定在心里永远留下山海塾,留下天儿牛大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