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弗朗兹·卡夫卡曾如是说。
化生艺术团《角落里的异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舞蹈,没有固定的节奏与套路,没有刻意雕琢的美感,只有最直接的情感爆发。身体成为语言,关节成为标点,呼吸与节奏交错,讲述着人类内心无法调和的矛盾——渴望自由却又害怕未知,向往连接却又惧怕伤害。
剧场的布局像末世废墟,两位身着日常服的舞者让观众难以联想接下来的演绎。这对于很少接触新概念舞剧的我来说是一种相当抽象的展现手法,它跟任何的舞蹈类别几无关联,与其说舞者在跳舞,不如说这是一场糅合了舞蹈元素的超前行为艺术。
AI“野兽”机械而又冰凉地带出卡夫卡笔记簿中的文本,舞者赤足站立,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一场无声的风暴之中挣扎。在硝烟里,舞台上爆发的冲突是激烈的,展现手法是粗暴的,这让身处坐席的观众在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想要快速进入情境,去了解每个肢体语言细枝末节的脉络。但讽刺的是,在每个章节开始,AI已将故事的情节轮廓毫无情绪地叙述,这种不具备任何人类同理的背景音,在接下来的舞者表现中显得尤为突兀,可这种极致的不和谐,就像卡夫卡的文字——充满矛盾却思想深邃,他个人的行为意识带有厚重的自我压抑和悲观色彩,这种反差不仅塑造了其独特文学风格,也成为理解他作品的重要线索。
《巷战》的章节由舞者谷安然呈现,舞台灯光模拟直升机的扫视,让人惴惴不安。冰冷的音节回响在空气里,洒落在意识的深处,精准而克制,没有温度。他像失去翅膀的鸟儿,在高空中急速坠落,重击于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再挣扎爬起,尚未找到方向。肢体扭曲,像挣扎破壳的雏鸟,渴望着什么,又被什么束缚。那一刻,世界像是停滞了一瞬,舞台之外的黑暗深不可测,而他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坠落,不断试图站起,步履蹒跚,艰难地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成长,最后重新长出丰满的羽翼,迫切地想要回归自由的天空。
即便并没有真正地飞翔,在那短暂的瞬间,他挣脱控制,成为自己。这一幕让我想到,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是这只雏鸟,在科技洪流、社会规则之下摸索前行,我们不断被塑造、被指引,却依然渴望某种无法定义的自由。
AI与舞者构成强烈对比
艺术总监梁佩贤展现的冲击是多层次的,作品不仅仅是在探讨人类在当代所扮演的个体与社会角色,也深刻触及个体的成长与选择。AI的精准与舞者的挣扎,构成强烈对比,引人思考:当世界越来越趋向理性与数据化,人类如同困兽,那自我情感与意志将何去何从?
我不禁想起卡夫卡的作品,尤其是《变形记》《城堡》与《审判》。舞者的挣扎、撕裂、起身,仿佛是卡夫卡笔下那些被命运玩弄的角色:他们被投掷进一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试图寻找意义,却始终难以挣脱看不见的枷锁。这种被规则操控、被无形力量束缚的感觉,正是卡夫卡作品的核心主题之一:异化——舞者们努力在机械化的现实中寻求突破,却一次次被拉回地面。那种反复的跌倒与爬起,不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是对自我认知的折磨。
但不同于卡夫卡某些作品中角色的彻底绝望,这部舞剧在最后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觉醒与抗争。舞者最终选择跃起,哪怕无法真正飞翔,那一刻,他已挣脱了世俗,成为了自己。令人想到《城堡》中K的执着,以及《变形记》里格里高尔最后的死亡——他们或许未能逃脱现实的牢笼,但挣扎本身,便是人性最后的尊严。
卡夫卡式的荒诞、异化和困境,在这部舞剧中得到了极具张力的肢体表达。舞者的身体化为语言,无声诉说着每个人也许都曾经历的困惑、抗争与渴望。最终,人类或许不能改变世界,但至少证明了——在冷漠的机械化或数码化世界里,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自己。
(作者是设计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