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摄)
(作者摄)

吾虽不识汝名,然记汝之死;
    汝虽不属我族,然为我所痛。

五月,柬埔寨的天空如褪色的画布,
云翳之间,有未竟之叹息飘散。
我行过图斯廉的长廊,足音轻如雨滴,
不敢高声语,恐惊墙中残存的亡魂。

我所行之处,本为书声琅琅的学舍,
如今斑驳如疮痕的墙壁,诉说无言的苦痛。
木窗半掩,仿佛欲诉未诉的旧梦,
窗棂之后,不是童年,而是永夜。

风自远方来,拂过铁丝,绕过廊柱,
悄悄推开记忆的门扉,
而记忆如刀刃,锋利且无情,
轻易割开我身为后来者的漠然。

黄白相间的砖,交织成光阴之局,
每一块砖下,或许埋藏着不甘的呼喊;
每一步落下,都像踏在历史的创口上,
血痕未干,心中剧痛。

展室里,颅骨安静如雪,
层层叠叠,仿佛凝结着尘世的最后叹息。
我望着它们,眼眶空洞却似有泪,
它们的沉默,远比语言更为响亮。

相片墙前,那些未竟少年之容颜,
目光清澈,却无望得令人窒息。
他们似乎低声问我:
“你会记住我们吗?还是终将遗忘?”

我不敢应答,惟默然垂首,
心想:世上多少生离死别,
唯此一别,竟无墓碑,无姓名,
唯有这照片之墙,成为永恒的墓志。

杀戮场外,有树名“杀子之树”,
枝干缀满彩绳,迎风而动,
每一根都如婴孩未伸展的手臂,
未握过母亲的手,未学会喊出自己的名字。

万人坑上,青草青青,如春回大地,
然我知泥土深处,无春可回。
“请勿踏入”之语,如同碑铭,
字虽简短,痛却漫长。

我站在长廊的尽头,
阳光斜织,风在耳边细语,
仿佛听见远处有人呼我姓名,
回头却只见风声幽幽,影子寂寂。

吾生于和平之世,未历此劫,
然此刻,吾心如割,吾目欲泣,
纵使千里万里,纵使年岁更迭,
仍觉与此地亡灵,痛同一心,悲共一声。

吾虽不识汝名,然记汝之死;
    汝虽不属我族,然为我所痛。

愿此文如灯,照彻你们的归途,
愿此语如桥,连接生者与亡灵,
愿此心如眼,凝视历史的伤痕。

长廊依旧,门窗未改,光影淡淡,岁月无言,
我在风声中伫立良久,
不敢转身,不忍离去,
怕自己的离开,也是一种遗忘。

风声渐弱,我缓步而行,步履谨慎,
每一步,都如踩在那些无名的骨上,
都如踩在他们未竟的呼吸上。

我走得很慢、很轻,
不是因为路长,
而是因为我要为他们,听完最后一句风声——

哪怕,只有我一人听见。

Ledi:愿每一个日常,都落在纸上,成一首温柔的诗。(作者提供)
Ledi:愿每一个日常,都落在纸上,成一首温柔的诗。(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