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熊猫与宝马
我叫老爸不要来学校接我。
他的车不行——那种旧款的摩托车，后面架了一个粉红色的小柜子，同学们看见了，都装着没看到，回头都掩嘴笑了。
后来，他把车停在隔一座组屋的停车场处，再来到学校的侧门。——我说不行。
“你身上的粉红熊猫装，若被同学看见，一定会取笑。”
老爸把车停在隔三座组屋的垃圾槽旁，把那显眼熊猫制服脱下，再绕道一圈，小心翼翼地往学校的后门走去……
“爸，同学的父亲是驾宝马来接他的！——你不用特意过来，我会自己搭地铁回去。”
“是吗？”老爸好像没听清楚我的话，若有所思。
“你是说前面那一辆驾白色宝马的……”
我点了点头。
“那是公司外卖部门的经理，每天都要驾车去开拓新业务、与客户洽谈合作，也顺路接送孩子上下学。就是你提起的那位同学，叫做Alloysius吧？——其实，他父亲事先跟我打过招呼。”
“送外卖这活儿不好做啊！”老爸一边说着，一边拧着我的书包，身子微微倾斜着，往垃圾槽那边走去。“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在马路上奔波，有些同行为了赶时间，还不得不冒险闯红灯、抢车道……”
“爸近期体验过了。下个月区域总部有个会议，可提出一些持续改良的事项，至少，可以为员工提高个人的意外保险赔偿额。”老爸拉着我越过沟渠：
“我们都在同一条马路上争取时间，挣一口饭吃。若把钱花在买宝马，就少了钱来付给员工的福利。”
“爸，什么是‘福利’？”老爸没回应。我们走到摩托车旁，把安全钢盔套上。那粉红色的熊猫在对着我们微笑。
熊猫坐在雅马哈摩托车后，车虽然老旧了些，不过，一踩油门，仍然像一匹草原上奔驰的野马。为了安全，老爸放慢速度，此时，像是一匹老“雅马”，温驯地在马路上穿梭……
好一阵子的路程后，我们终于抵达家楼下。老爸缓缓说道：
“这套制服得送到洗衣店去清洗，下周起，我会调至数码科技部当执行主任，外送员的临时身份就此卸下，时间也将没那么自由。”
老爸取下车后那个印着“粉红熊猫”的外送柜，转头看向我，眼神带着几分歉意：
“这样也好，免得让同学看见了会尴尬。还有——以后放学就自己坐地铁回家吧！既安全、又能顺道解决你的晚餐。”
我心中略感无奈。想起先前已答应同学，下星期的教师节，要在当日送给华文老师的一份感恩心意。而今老爸不来载送了，这重任——谁来使命必达，把礼物准时送过来？
之二：如何拯救哈马斯？
新学年开始，校园里迎来许多新生，生气勃勃，同时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爱丽丝被调到另一个班级去，两个星期过去了，学生们仍处于度假的状态。他们的存在，只是不要让老师失业。
在前几回的“理解与写作”课，学生们总在“理解与不理解”中度日如年，交不了功课。爱丽丝无作业可改。这回，她换了课题，既然外头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她打印了一则新闻，附上了图片数张，投射在白荧幕上，写道：如何拯救哈马斯？
她下载了一段以巴战争的新闻片，约有三分钟长。看完后可提问，回去可写一小段观后感、或联想、或如何拯救的方法等都可，用词遣字要简练。
“老师，什么是Hamas？Hermès（爱马仕）我就懂。哈马斯是爱马仕的联名款吗？我妈有好多限量版的衣服、香水，就是这种牌子的。”
“老师，要注意假新闻！看得出——是造假的。怎么会有人这样轰炸的？”
“什么是以色列对加沙地带进行‘无差别轰炸’？——是不是‘乱乱炸’？”
“怎么有一排婴孩一动也不动？没奶吃？——那一只手离开了身体，是谁的？”
“他们的爸爸妈妈呢？——在倒塌的家里？”
——这些都没有答案？答案在漫漫硝烟的风中……
■
几天后，学生的反应良好，都交了作业，有的还请家人协助“做功课”，给了一些荒诞的想法。一些例子如下：
“老妈说她可捐一些Hermès（爱马仕）的产品。日子虽难过，名牌不可少，宠一宠死里逃生的性命。”
“你们的脑袋还未长大就被炸开花
等不及带你们去看加沙海岸的浪花
等下一颗炮弹落下你们都走了
没有人陪在身边看夕阳西下
等不到仇恨在心中消失
下辈子我们可否再当你爹娘？”
（歌词改编自《下辈子还要和你成个家》）
“我爸是医生，他可以去救人。可是医院都被炸毁了——他开刀一向都是在冷气的急诊室内……”
“我哥是服役军人，他可以去帮忙。不过，他是少爷兵，扛不了太重的fullpack，能把帮佣一起带过去最好。”
“我姐也可以去……不过，你要她做什么了？——不会做饭，她看见血就会晕到，也许，也许可以帮忙带宠物。”
“把我家的波斯猫送去→猫会抓老鼠→加沙缺粮→老鼠是蛋白质→但猫可能被误认为无人机→画十字架符号或佩戴红十字布条”（作业本页角画着戴头盔的波斯猫。）
“大家都很忙。我们忙着数钱，他们忙着数尸。我们可以帮忙烧尸。”
“我们的空调太冷，吹了太多冷气。在冬季，没有暖气，他们会断气。”
“TikTok救援指南：Step 1点击爱心按钮，Step 2转发给三个好友，Step 3评论区@联合国——系统自动生成祈祷特效，转发此条可兑换婴儿保温箱或特惠地下手术室费！”
“我们在冷夜里观看璀璨的烟花。他们在废墟中躲避无预警的飞弹。”
“《风景No: 2A》
焦土断垣 的
外边 还有
焦土断垣 的
外边 还有
焦土断垣 的
外边 还有
然而恨 以及尸的罗列
然而恨 以及尸的罗列”
（舅舅用某现代诗的格式改写的诗句。）
“施舍者苦苦思索，炮弹
从我们的天空划过
他们闪闪缩缩地
把反导弹的武器
丢下，就急忙越墙而去
留下口齿不清的说明书。”
（以上是口齿不清的二叔写的。）
至于如何真正去拯救哈马斯？不妨去问问还侥幸活着的人质，或者是看不顺眼、飞弹相助的胡塞武装分子。他们正用导弹给加沙夜空画上金色十字架。快递费免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