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我不再染发
仿佛她头上的银发,静悄悄地移植到我这里
就这样,灰白的发流从百会穴蜿蜒地,
随时间一丝丝落下,落到曲鬓穴两端,
右边斑驳交织,左边参差错落,形势一片繁芜。
只是,比起母亲离去前那一抹银光闪闪的发色,
我差得远呢!
或得等上二三十年,假使尘缘尚在,这天晓得。
等皱纹侵入泪沟,卧蚕如破囊羞涩,欲哭无泪时
等法令钻进脸颊,笑靥似落花憔悴,欲说无语时
等地仓塌陷,唇线模糊,唇纹龟裂,嘴巴开合像木偶般生硬
等皮层内的胶原蛋白彻底被围剿,划出三八线外
等暗沉的色斑不均地浮现在凹陷的颧骨上……
瞬间,这么一张衰败悲催的容颜又怎么配搭得了纯洁的发?
还是要等房子逐渐空洞虚无;等人际关系跟银行存款一样一天比一天单薄,而医疗项目越来越多,医药费无比沉重?
等双瞳迷茫、关节僵化、背脊佝偻、脏腑堵塞;
等坐在轮椅上痴呆或卷缩在病床上呻吟?
等到插管、行将就木、弥留之际?
到时,繁芜华发已失去它真实存在的魅力。
母亲走了,我不再染发
叫黑色素稀释、散沫花粉消散、何首乌退色、鸩毒解离……
还原遗传的白发,让它任性尽情滋长
也不管旁人的揣测,不理他者的目光,
省下染发的钱和时间,悉心养着,护着
跟母亲相近的发色,过着不再染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