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把一个梦偷走。

这是一件大事，关系到她的日子能不能好起来的大事。

不可能偷别人的梦，只能偷自己的。新鲜的，当天做了的梦是最合适的，也只有这种梦合适。如果是前几天的梦，就已经过期了。

偷梦的时候，须得保留一部分清醒的意识，就是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是噩梦，得躲，千万别偷！如果是美梦，小心别沉溺，会错过最佳偷梦时间！如果是普通的梦，会不会总以为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梦值得偷呢？

偷梦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少了，你就不知道，不是吗？

她本来也不知道，但是她很小的时候，不小心偷过一个梦。那一次，她梦见妈妈在飞，她激动得在梦里大叫。醒来以后，爸爸忧伤地告诉她，妈妈变成了星星。可后来，爸爸说妈妈变成了风，有时又说变成了云。她吓坏了，她想起自己在梦里大喊，她喊“妈妈，飞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别回头！”她抓住了那个梦，她当时并不知道。抓住了，梦里的事情就会变成现实，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还有一次，她偷过另一个梦。

梦里，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和另一个她认识的女生走在一起，她在他们背后。她大喊：“你可不可以不喜欢她，喜欢我啊？”醒来后，她的手攥着拳，紧紧的。后来，她喜欢的那个男生真的来找她了，说“我喜欢你”，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因为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出现了。

男生离开她的那天，她怀疑会不会那个不认识的女生也偷了一个梦，在梦里说的是“你可不可以离开她，只和我在一起，一生一世啊”？她想，如果自己在梦里说得更清楚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出国了，定居在国外。

她总做梦，可是没有在梦里大喊过。她觉得清醒时不敢大声呼唤的东西，梦里应该更勇敢吧？可并不是。

她没有一定要留住的人，爸爸在妈妈离开一年后也抛下了她；她和舅舅舅妈一起生活了几年，然后遇见了那个男孩；男孩几个月后也抛下了她，她又是一个人。

一个人，行走、停下、吃喝拉撒，活着，大家都觉得她性格真好，又独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久不做梦了。不做梦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是灰色的，她看见大部分人的影子是灰色的。她问过别人能不能看见灰色的影子，大家说，影子是灰色的很正常啊！怎么可能，她也见过绿色的影子、红色的影子，前者是一个小孩，眼里有光；后者是她的老板，心肠极坏。

不工作的时候，她努力睡觉，希望做梦。有时，她也吃点助眠药，因为朋友寄养在她家的猫总在半夜在客厅溜达，让她不能睡觉。

睡觉前，她背下来的句子都是：请让我的影子变成绿色，永远都是绿色的。实际，她想过很多的句子，比如让妈妈回来，让爸爸回来，让那个男孩回来，让自己赚更多的钱……可是她不确定一个梦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力量。

慢慢，她开始做梦了，不过都是很容易忘记的梦。

或者，是不需要她大喊的梦。

那些梦，都模糊不清，甚至在梦里，她都要确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可糟糕的是，她发现，在梦里，她也是张口结舌的，她喊不出准备好的那两句话。于是，她把这两句话写在纸条上，贴在手腕上，额头上，腿上，如果在梦里喊不出，但是字条会不会被看见呢？

她忙着做这件事，就会忽略朋友。

本来就不多的朋友，越来越少。大家都觉得她神神叨叨的，有些奇怪。她觉得自己不奇怪，只是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她张开嘴，但没有声音出来。

她的影子已经从深灰色变成了浅灰色，快要看不见了。

她要偷一个梦，她想，不管什么梦，只要是梦，她就偷。只要做梦，她就大喊。

然后，那个晚上她真的做了梦，一个很清晰的梦。

她梦见，她在往天上飘。她大喊，可自己也听不到声音。她急坏了，谁也不在她的梦里，没法救她。

客厅里，那只溜达的猫，好像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