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下午,百余名读者齐聚新加坡国家图书馆,参加新加坡首位战地记者陈加昌遗作《冷战与南洋:我的新闻人生》(以下简称为《冷战与南洋》)新书分享会。活动由季风带出版社发行人林韦地主持,新报业媒体华文媒体集团社长李慧玲、《冷战与南洋》编辑、退休新闻工作者林凤英,以及陈加昌之女陈丽芬担任分享嘉宾,共同回顾这位传奇记者的人生轨迹与新闻理念。
88岁那年,陈加昌着手撰写回忆录。那时他每天只能写作半小时,直呼自己赶不及了,在90岁生日出版这本书成为了不可能的事。他终身奉献于新闻事业,毕生著译12部作品,其中大半都是他年过八旬后所写。
陈加昌习惯在书桌上贴满密密麻麻的纸条,记录他在过去数十载经历的历史时刻。陈丽芬受访时说:“爸爸都不让我们碰他的桌子,可能是有他的排列方式。”
再后来,陈加昌拿不起笔,开始口述写作,经由李奕志、林孝胜、李气虹、邹璐、余云、黄向京和林方伟等一众文友的帮助,吐气游丝的声音,拓印成铅字,再经结构调整事实校对后,成型为20余万字的《冷战与南洋》。这本书最初题为《新闻圈内七十年》,后经编辑书友讨论改名,聚焦陈加昌一生中最重要的“新闻点”,二战后的南洋时空。
2023年,陈加昌去世,享年91岁,去世前几月他仍在用声音传递记忆,遗憾没有见证这本书出版。陈丽芬透露,父亲从不在书中涉及个人家庭,但这部作品提到了他的成长历程和家庭背景,像是“完结篇”。
延伸阅读
用新闻构建南洋声音
生于1931年的陈加昌,曾任新加坡《中兴日报》《益世报》、吉隆坡《中国报》及放眼亚洲的“泛亚通讯社”记者,之后还创立了“泛亚社”日本文政经新闻社和日文《泛亚时报》双日刊。
书中的他,曾穿越东南亚各大国界,报道了不计其数诸如第一届亚非会议(万隆会议)、马共与马来亚政府谈判的华玲和谈、新马分家、学潮种族暴动等重大历史事件。他也曾背负“国民外交”与报道实况的任务,深入烽火中的越柬寮三国,与他熟识的新加坡记者邱谦诚和岑启辉都丧命越战,他说“危邦不入,改向虎山行”。
陈加昌一边用新闻构建南洋声音,另一边也深度参与国家文化建设。他早就结识了尚未步入政坛的李光耀、黄金辉、拉惹勒南等建国一代,晚年以“迟来的报道”笔调,出版了三本有关李光耀与新加坡建国史的书籍。
在泛亚通讯社期间,陈加昌从南洋发出的多数报道,被世界各地报社引用。南越“第一夫人”陈丽春如此评价陈加昌,“你(陈加昌)是第一个访问我的亚洲记者。包括西方记者在内,你是与我访谈时间最长的一位。”这样的“特例”不止一个,陈加昌独家采访过数位政界领袖,如曾任美国民主党领袖的艾森豪威将军、前任柬埔寨国民议会议长谢辛、前任日本首相福田。
从小立志当好记者
“理想”和“征服”是《冷战与南洋》的关键词。陈加昌从小就立志当记者,他中学自愿辍学,原因是“当教师或在私人公司当书记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要当记者,我要成为一名好记者。我的志向不仅在新加坡而已,我要飞出去,要征服自己。”
陈加昌在超过半世纪的记者生涯中,经历多个阶段的报业危机。身处保守年代,报社不愿冒险,他为了报道万隆会议,采取“标会(老鼠会)”的民间借贷方式筹款,自费前往印度尼西亚采访。凭借这次会议的出色表现,他顺利进入泛亚社,“征服”了他人生的第二阶段,“踏入通讯社的新环境”,第一阶段则是成为记者,第三是“推动泛亚社的转型”。
他曾委婉地给李慧玲提醒,为她分享昔日杂志与报章的关注,展示过去的媒体如何面对新兴技术。陈加昌在书中回忆:早期报馆并无空调和打字机,记者需要光膀子赶稿,夜宿报馆躲避反对者;那时的新人都是先抄录新闻电讯稿,编辑若未及时把稿件交给打字房就会错过重要新闻,不像如今科技发达,更应珍惜信息可贵。
艰苦的工作环境造就了那一代记者的坚韧品格,“征服理想”的背后,是家庭的全力支持。陈加昌妻子大关凉子向《联合早报》记者忆述,陈加昌经常今天到家,后天就离家,与他通话时,大关凉子会把哭着的女儿对着电话听筒。一家人都明白,陈加昌的终身志业。
李慧玲在分享会上提出疑惑,现在像陈加昌这样的新闻人还存在吗?以前的记者将个人命运与时代脉搏紧密相连,如今却鲜有人立志投身新闻事业,个体与历史的互动渐渐稀缺。
再现本地华文报业史
《冷战与南洋》8月刚在草根书室上架就荣登销售榜榜首,这是林韦地出版生涯十余年来,付出心力最多的一本书,他受访时坦言“成功出版这本书像完成了一个使命”。他想用这本书“保留记忆,抵抗遗忘”。但书籍除了抵抗遗忘,还能抵抗什么?
泛亚社,这个尘封在历史中的名字,再次被陈加昌提起。泛亚报联社于1949年在东京由传奇记者宋德和与吴嘉棠创立,1954年设立新加坡分部。这家民间通讯社以“亚洲观”为魂,用客观腔调传递亚洲视角,挖掘西方媒体忽略的角度。当时的新加坡分社采用中文传真机,确保各地中文讯息通畅无阻,不用经由英文传真机来回翻译,成为二战后华人世界的重要声音。
1973年,陈加昌带领泛亚社转型,出版日语政经《资讯快报》,2002年被收购。他也在1985年创立姐妹报《泛亚时报》,一年10个月后停刊。陈加昌在书里讲述了上世纪的“报业春秋”,本地报纸如《虎报》《中兴日报》《益世报》《东方日报》等都已走入记忆深处。
本地作家余云说,陈加昌本来只想梳理社史,后来才添加了童年往事,成为回忆录。林凤英认为陈加昌参与众多历史时刻,他的回忆录“可以当成故事书读”。李慧玲指出《冷战与南洋》能把历史“提”出来,再现本地华文报业史,以“非正史”的角度映照当代社会。
在场听众多数为陈加昌生前好友,他们共同缅怀这位天生记者的职业精神与人文关怀。所有人都是时代记忆的共创者,书写着同一本南洋华人的独特叙事,抵抗遗忘,也抵抗技术洪流中的浅薄信息消费,重申话语体系中的新加坡视角。
活动结束后,陈加昌家属特别准备了“陈加昌”印章与伴手礼,为读者提供盖章服务。陈丽芬说:“读到这本书的人都是父亲的有缘人”,而这份缘分,连接着个体与时代命运,邀请每位读者成为历史的续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