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发觉老爸半夜起来和老妈聊天，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一人一杯茶。她躲在门后听，老爸说，搁在心上觉得重，老妈没责怪他呀。
吃早餐时女儿用试探的口吻问：爸，昨晚和谁在说话？给你吵醒了。
你妈。
妈都过去半年了。
你不懂。
女儿强吞一口气把心头的火熄灭，不是第一次了，老爸咬定她不懂情感的事，拿重话向她砸来。顶回他，他说：你管好你自己。她只好克制自己不让火冒上来烧自己。
老妈不只一次告诉她，你爸看时间就靠身上那块表也拿去当，幸亏还有那枚戒指也只好当了，365元，70年代是个大数目，靠它挨过去。女儿觉得今天她也不容易呀，扛不完的压力，老爸老妈的挨过去，她的扛不完不都一样很累吗，怎么分轻重？弄不明白。恐怕……她越来越担心，老爸出现痴呆迹象。她庆幸无数次与老爸老妈的争执，坚持到底是做对了，情况出来了，单身到底比较好对应眼前的情况。
谈起那件陈年老事，老妈羞涩又开心：谈恋爱不久就怀上了，你来得太快，匆匆的将就先结婚，租的房子，没有结婚戒指，你爸耿耿于怀，每天加班做到十一点，累得像个老人回家还猴子一样逗你玩，你呵呵笑他呵呵笑。你爸是汽车技工，加班费不少，积蓄够了就带我一起去珍珠坊宝兴金庄买戒指，足金，沉沉的感到幸福，请师傅刻上“惠风”，惠是我，风是你爸，各取一个字。你爸让我戴，实在买不起两枚戒指。想不到英军撤退，你爸失业，爷爷得了什么怪病，奶奶摔一跤就没再醒过来。戒指只好拿去当。后来有钱了当铺却不翼而飞。
一枚戒指留下一个40年都解不开的遗憾，老妈走了老爸要解开它，晚上起来说梦话，拿安眠药给他吃，他说：吃药就睡吗？
明天陪你去看医生。
下下个星期一早上八点半看医生拿药。我不乱你不要来搞我乱。
问医生老爸的心智状况，医生说没问题呀，问什么答什么，脑子清楚。女儿半信半疑。老爸越来越不正常，半夜把那尊老婆婆摆在他对面，对着她说话。
好，明天搭13号去芽笼，23巷下车，我会，23巷走到头再转入25巷吗？25巷走到头再转进27巷，知道了，走到头再转进29巷。哦，不要直接走去29巷，是啊，意想不到的过程，哦哦，街猫和野狗打架不去管它，看到卖碗碟厨具鲜花水果，还有乩童做法驱鬼，有个老头用麦克风唱望春风，哦哦，到29巷有个留胡子的老人家摆摊子卖首饰，珍珠玛瑙，问他什么？我都记得了。
老爸喃喃自语，有问有答，泥塑老婆婆笑呵呵，日光灯管吱吱叫，女儿越听越害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懵懵有了主意，先把泥塑老婆婆藏起来再说。老爸和老妈去天津旅游买的泥人张彩塑，张明山作品，几十年都摆在柜子上，坐在沙发抬头就看见，老公公和老婆婆相对笑呵呵。
老爸进门就厉声把女儿喊住：干嘛把你妈藏起来？
女儿感觉到两颗火球直射过来，无处躲藏，赶紧把老婆婆放回原位，用棉布轻轻抹，连同老公公一起轻轻抹，老爸收敛了目光，说：今天特别开心，终于找到那枚戒指。
好嘞哪里找到？女儿的腿在颤抖。
照你妈的话一路走去芽笼29巷口看到老人家摆摊子，就问，有一枚五百年的金戒指吗？老人家看我一眼，把宝箱打开取出戒指，照旧三百八十五元让我赎回来。
惠风两个字还在。他说，小心翼翼连同盒子摆在泥塑老婆婆面前，转头对她说：不用怕，我知道你在担心是不是我痴呆了。
女儿木木看着老爸，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你懂了就很好。老爸的声音叮叮当在耳边流动。
女儿发觉老爸半夜没有起来和老妈说话，轻轻推开房门，老爸呼吸平缓睡得很沉。蓦然她明白了什么感到一缕袅袅温温。轻轻扣上房门，坐在沙发老爸的位子，看着泥塑老公公和老婆婆相对笑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