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南太平洋岛国。奥马鲁。树木不再葱茏,万花不再怒放,白眼圈不再啁啾,整个天地似乎都沉寂下来。
野兔不愁没草吃,杂食的刺猬不愁没有粮食,树洞里的小松鼠应该也储蓄够松子或核桃、栗子等过冬了。辽阔的大地上,唯独许多小鸟儿难以寻获果实或种子。幸好这时候,超级市场都纷纷摆出鸟类食物,让居民买去喂寒冬里挨饿的可怜鸟儿。当然都是谷类,多黏在一起,成个小铃铛模样(或者纽西兰人特别喜欢Bellbird)。从这点小事看来,善良的kiwi老外肯定极为同情冬日缺粮的鸟儿吧。
偶尔,我也会买个谷类小铃铛,挂在家门前那棵桃树的枝桠上。小麻雀先发现了,但仍上下逡巡其间,不敢贸然飞下。往往要确定无人窥视,才敢偷偷前来享受。
后来想,何不将吃剩的面包丢在后院喂食可怜的鸟儿。我家后院外,邻居种着一棵茂盛的柏树。在那儿栖息的鸟儿多的是,尤其是绣眼鸟(即白眼圈),每天都可听见它们那清脆而稚嫩的鸣声。
遂付诸实践。同样的,开始只有几只胆子较大的黑鸟(Blackbird)前来啄食。这是我最喜欢的奥马鲁常见的啭鸟,黑羽毛黄喙黄眼圈,貌不惊人而鸣唱的旋律特美,初春一开声,立刻把整个天地给唤醒。接着,麻雀和白眼圈也跟着登场。有时还能见到一只酷似我廿余年前在热带岛国曾豢养的五彩相思(亦名银耳相思)的蜡嘴雀——那真是贵客上门了。
最初是以吃剩的面包喂鸟,接着,是每天刻意留下几片面包等待鸟儿们大驾光临。我们和这些鸟儿,似乎已有了某种默契。冬天清晨,我家厨房一亮灯,邻居那颗西洋梨光秃秃的枝桠上立刻站满了鸟儿,等待我们发粮赈济。冬日娴静活儿少,喂鸟这件事,便成了我和妻重要而愉快的“差事”。开春,鸟儿们觅食的地方多了,后院从此不再热热闹闹。两老于是反而忽忽悠悠若有所失。
每年南半球隆冬,我们往往身在热带岛国避寒。有时心里忽惦念起那群鸟儿:清晨时分,它们会否仍成群站在高高的枯枝上,伸长颈项望着我们的厨房......等了这么久,灯,为何还没亮?
提起鸟儿,就想起秧鸡。那年初春在儿子位于奥马鲁郊野的房子眺望霭霭暮色中起伏的山峦和田园,见围墙外草丛微动,踱出两只Pukeko(毛利语,这是“请教”长孙女才懂得的名称)。身材肥大,黑背蓝腹红喙褐爪,色彩极为艳丽。于谷歌查询之下,才知属于秧鸡科。这是新西兰南岛的“明星”鸟儿,属于“国鸟”级。因腹为蓝色,特为之命名:蓝腹秧鸡。
我在热带岛国榜鹅河道边的住家附近也常见秧鸡一一是白腹秧鸡。白腹白脸灰背,身瘦足长,体型要比蓝腹秧鸡小得多。
定居榜鹅河道之初,白腹秧鸡为数不多,而且甚为害臊,见人走近,立刻溜之大吉。若干年下来,鸡口渐增,加上大概见惯人类这种动物,觉得没什么可怕一一何况人类也没骚扰它们一一,于是渐渐不再一见就逃,甚至敢于从河道边走上组屋前的草地上觅食。(吃了豹子胆的大蜥蜴甚至曾爬上十余层组屋呢!)
至于南太平洋岛国的蓝腹秧鸡,看来也和人类相处得不错。曾于郊野小池畔邂逅前来喝水的它,隔着水塘大家竟相看两不厌。
细细思忖,或因热带岛国与南太平洋岛国的民风皆敦厚纯朴,即便鸟类也受此精神感召,故大家相安无事,头顶同一片天空,足踩同一片土地。相互包容,在同一个天地。正是“俯仰之间,万物一体”——哈,鸟儿也懂这大道理!
热带岛国虽小,却有野兽。榜鹅河道旁就不乏猴子。靠近科尼岛的一道桥,傍晚时分桥栏上往往坐着整排或老或幼的猢孙,好奇地注视过往的行人和脚踏车。猴子没伤人,却会爬上组屋,甚至闯入厨房偷食物。可怕的是曾在巴士车站撞伤妇女的野猪。究竟是动物入侵人类的地盘,还是人类的“发展”蚕食了动物的家园?人与野生动物,究竟该怎么和和睦睦融融洽洽,在同一片天空下?
南太平洋岛国这块土地上没有凶猛野兽。没有狮虎豹象熊,没有猴子,也没有野猪。但奥马鲁因依傍南太平洋,故有海狮。幸好其活动范围仅限于滨海的一处石堤上,在那里懒洋洋享受日光浴一一它的处世原则大概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大海中则难说得很,有聪明的善解人意的海豚,亦有凶残无情——这是从人类视角而言——的鲨鱼。两年前就发生过小女孩游泳时遭鲨鱼咬伤事件。那是由于人类误闯它们的领土了。
至于真正“登陆”而且造房安家哺育后代的,是两棲动物企鹅。奥马鲁有两种企鹅:蓝企鹅和黃眼企鹅。黄眼企鹅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初抵奧马鲁的时候。儿子与媳妇带我和妻到悬崖上看的。个头大约两尺余,背黑喙长,黄色眼睛,故名黄眼企鹅。傍晚时分,听到格勒格勒叫声,它归巢了。暮色中见有人站在那儿,它也不甚惊慌,静静和我们对望了一会,才施施然慢慢踱入草丛深处。或因体型较大吧,这企鹅,竟颇有大将风范。
但奧马鲁动物里头真正的“大明星”却是身高仅一尺余的蓝企鹅(这是世界上体型最小的企鹅)。许多游客都是冲着蓝企鹅才到奥马鲁的。蓝背白腹矫小玲珑,活像毛绒绒的小玩具。难怪人见人爱。
蓝企鹅的棲息地是奥马鲁东南部和旺布罗岬角相连的面海崖壁。白天可见褐黄色崖壁上一个个小洞穴:那是蓝企鹅的家。但这时企鹅是没在家的,须待入夜一一大概晚上9点钟以后吧一一它们才会陆续从海上回来。
在奥马鲁看企鹅有二途径:一为“光明正大”地看;一为走“旁门左道”看。奥马鲁有个蓝企鹅保护中心,游客只要向中心购买门票,就可以在导览员引介下堂而皇之地看企鹅归巢。循此“正道”,可看到最多企鹅。若走旁门左道呢,就要自个儿夜闯海湾碰运气了。“偷看”蓝企鹅者虽没购买门票,但当局仍会派志工在此劝导观光客不可喧哗,拍照时不可用闪灯(蓝企鹅胆子特小)。因细心呵护,奥马鲁蓝企鹅数量日多,目前已大约有400余只。是新西兰蓝企鹅最多的栖息地。
为避免蓝企鹅横越马路遇车祸,数年前当局特地从海边到崖壁修建了一条隧道供企鹅回家。这贴心的措施让我想起热带岛国为了同样的原因,而在中央集水区所建的万态野生动物天桥。两个岛国的“人类”都为野生动物付出爱心。大爱无疆。
奥马鲁还有“蓝企鹅过马路处”。位于企鹅家的崖壁和海岸之间的马路,其中一段大概是企鹅常过马路的地方吧,路边立一指示牌,其上画一企鹅,提醒驾车者务必小心放慢速度,让企鹅安全地回家。
初到奥马鲁时,我和妻就曾在此处见一对蓝企鹅在这儿怯生生地一边望着我们,一边看似“手挽手”地匆匆越过马路。此情此境,至今仍鲜鲜活活在烙在心中。
奥马鲁看企鹅,一般在较温暖的夏天。但即便盛夏,晚上九点钟过后,海风阵阵仍然冷飕飕,吹得人简直要发抖。端详那小小的蓝色“绒毛玩具”,不禁想:它们是怎样熬过冷冰冰的海洋?
人类看完企鹅回家。回到自己那温暖而又温馨的房子。被看的蓝企鹅明星也早就回了。回到崖壁上自己那一个个小洞洞里。没暖气,没床铺没被窝,周遭黑不溜秋——那也是同样温暖而又温馨的家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