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式的政府组屋,走廊狭长,两户人家只隔着一面薄薄的水泥墙。
墙左边住着王家,一对年轻夫妇和四个孩子;墙右边是蔡家,一对年长夫妇和三个已经成年的孩子。
王家喜爱音乐,想让孩子从小接受古典音乐的熏陶。于是,从大儿子到小女儿,每人每天都得在家练钢琴一个小时。大的两个孩子在学校参加铜乐队,是乐队的喇叭手,经常把乐器带回家继续练。晚餐后,王先生偶尔兴起也吹吹笛子或口琴。于是,墙这边常常回荡着叮叮咚咚的琴声与嘹亮高亢的喇叭声。
墙那边的蔡先生肾脏不好,长期在家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家人白天上班,下班后也只想图个清静。可是,只要王家孩子一放学,琴声便透过墙壁钻进蔡家的客厅、饭厅和卧室。那些音符,在王家是美妙的旋律,在蔡家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噪音。
蔡老先生常在楼下向邻居抱怨:“吵死人了,哪有人天天练琴、吹喇叭的!”邻居们却劝道:“政府又没规定不能在家练琴,只要别练得太迟就好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事实上,王家的作息很有规律,每晚九点半准时熄灯睡觉了。可时间一长,蔡家大儿子经过王家门口时,总忍不住冷嘲热讽:“这么高尚,天天练琴,不如去住红毛厝(洋房)啊!”渐渐地,这层楼两家人的气氛凝滞起来。
一天,王家孩子放学回家,发现走廊橱柜上的乌龟不见了。那是他们养了好几年的宠物。鱼缸空空如也,四个孩子急得满屋乱翻:有人找遍了楼梯间,有人打开鞋柜,甚至把储物箱也挪开来。小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乌龟会不会爬出去?会饿死的!”
王太太心里有数:乌龟哪可能自己爬出鱼缸?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她只是抱住孩子安慰:“别怕,它会回来的。”
第二天清晨,乌龟果然“奇迹般”回到鱼缸里,静静趴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孩子们欢呼雀跃,大人们却心知肚明。
从那以后,蔡家故意把收音机摆在靠近王家的窗口,音量开得比平时大一倍,连出门也任其开着。于是,两家陷入一场“无声的冷战”。走廊的空气愈发僵硬,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场口水战。
王家孩子每次坐到钢琴前,总能听到收音机或电视里发出的巨响,像在与琴声对唱。蔡家的孩子经过王家门口时,也总要甩下一句:“音乐天才啊!去住公寓吧!”
王先生几次想与邻居沟通,但对望的眼神里,只有冷漠。他只好作罢,让孩子练琴时踩下弱音键。可是,音乐声又怎能完全被墙壁挡住呢?
王家夫妇心里明白,再怎么要培养孩子的音乐修养,也不能牺牲邻居的安宁。于是他们做了调整:不再带喇叭回家,尽量留在学校练习;同时也开始积极物色更合适的住所。虽没有言语上的道歉,但蔡家感受到邻居的变化。只是,积累了多年的不满,使他们仍保持一副冷冰冰的脸孔,拒人于千里之外。
终于,王家决定搬走。那天,他们把最后一批家具抬下楼,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望着熟悉的家,拍下一张合照。蔡老先生静静躲在窗口看,直到王家六口人离开后,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蔡老太太则露出笑容:“以后可以清静了。”
然而,清静并没换来心安。每当夜深人静时,蔡老先生总觉得耳边仍回荡着叮叮咚咚的琴声。那些曾令他恼怒的声音,如今却像在提醒他:那是孩子们成长的印记,也是时光流过的声音。
王家搬走后,隔墙再也没有音乐,宁静了好一段日子。可是很快的,蔡家又迎来新的噩梦:新屋主来装修房子了,铁锤与电钻轮番上阵,轰鸣声此起彼落。好不容易挨到装修完毕,新邻居入住了。
白天里,新邻居的儿子在客厅学溜滑轮,哒哒咚咚,轮子乱撞不休;周末大人搓麻将,哗啦洗牌伴着高声笑语,夜里尤为刺耳。蔡老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向有关部门寄了投诉信。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令人怀念的,不是寂静,而是墙那头曾经回荡的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