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听到敲门声,小蓓赶忙去开门。
打开大门,隔着铁门栅栏,她看到是住11楼的Auntie李站在走廊上。Auntie李表示不进门,只说几句话,小蓓颔首倾听。小蓓的丈夫小林在屋内听两人门内门外说话,随后是Auntie李自说自话,说得并不大声,但语气坚决,音调有点尖利。Auntie李很快说完,转身离开了。小蓓关上大门,回到屋内摇头叹息。
小林问,怎么了?小蓓解释,Auntie李特意来责怪他们今天载了她丈夫Uncle黄去医院看病,惹事生非。
上午,小林小蓓出门买东西,走出电梯去停车场,看见Uncle黄戴一副深色太阳镜,站在路旁犹豫不决到处张望,便问他要去哪儿?他答说急着要去医院复诊,上星期动了切除白内障的手术后,眼睛一直疼痛,视力模糊。他俩表示可以顺路载他去医院,Uncle黄说声感谢上了车。到了医院门口小蓓搀扶他下车,他说接下来的事自己可以应付,他们也就嘱咐他小心,没有继续陪他,开车走了。
现在,Auntie李为这事上门兴师问罪,小林可就不明所以了。小蓓转述Auntie李的责备话语:今早Uncle黄在路边张望,其实是说好了等待Auntie李和儿子开车来接送他去医院,被他俩“捷足先登”载走了,他也不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通知老婆儿子有人载他先去医院了,结果她和儿子到达后,不见他人影急坏了,以为走失了。这时儿子接到医院护士按病历卡上填写的家属号码打来的电话,告知他父亲单独前来复诊,眼睛看不清楚,没有家人陪伴左右很不妥当。母子俩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挺气愤老头的一意孤行。过后得知是同楼邻居小林小蓓干的“好事”,自然要前来声讨,警告下不为例。
“Uncle黄没说,我们不知道他在等候家人载他。我们载送他,他自己又没有及时向他老婆儿子更新情况,怎么能怪罪到我们头上?”小林很不服气。
“哦,老太说了,老头近年已屡有失智症状,遇事往往颟顸出错,是故关照我们以后少管类似的闲事。”小蓓开亮厨房里的灯,准备弄晚餐了。别跟一日三餐过不去,这事告一段落。
Auntie李平时不和她的丈夫Uncle黄住在一起,而是轮流住儿子媳妇家,让老头单身一人留守这11楼的四房式组屋。他们有四个儿子和好几个孙子孙女,小辈们也都不介意老父老母长期分居。老太难得偶尔回来四房式组屋“探望”老头,多是老头发病躺倒需要她临时照顾,或是(老头语)有什么共同性质的重要文件要她过目签名。
Uncle黄曾经跟小林小蓓讲过他老婆的故事。Auntie李娘家是有钱人,家道兴旺。她有三个兄弟,华人传统,都受很好的教育,成家立业很发达。她是独生女,父亲却重男轻女,只让她读到小学就好了。小姑娘的Auntie李为此和她父亲激烈争吵,父亲骂她,甚至打她。可气的是,几位兄弟居然都帮着父亲,说是她不对。她一气之下和他们全部翻了脸。嫁给Uncle黄后,她和娘家的人就断了来往。前事不忘,她把自己四个儿子的教育抓得很紧,决心不要让别人,特别是她的几个兄弟笑话她。她成年后时代进步了,像她那样只受过小学教育的只能做普通女工,辛苦,收入低,年纪大了还不能胜任工作。所以,她一直认为,父亲兄弟目光短浅害了她,便十分记恨娘家的那些男人们。
那回Uncle黄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末了总结一句:“我都劝她,想开些啦,儿子争气就好。”小林小蓓丝毫看不出老头有任何失智隐患。
他俩听完故事,不敢顺势追问,为什么Auntie李平日里不和Uncle你同居了呢?难道她由恨她父亲兄弟那样的男人,最终发展到连带把自己丈夫也恨上了?
又一天,小林小蓓出门,正好跟Auntie李、Uncle黄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乘电梯一同下楼。Auntie李告诉他俩,说自己一大家子三代人去饭店用餐,其他儿孙媳妇已经等在饭店里呢,一起给老头庆祝生日。然后她话题一转,当着儿子们的面,热情感谢他俩上次急公好义,驾车载老头去医院复诊。小林小蓓听了Auntie李的赞扬,面面相觑,分外感到电梯拥挤,处于超重状态。
出了电梯双方告别,小蓓转头问小林:老太啥意思,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小林笑曰,新加坡是发达城市社会,邻里关系不会十分生疏,但也不必过于热络。老老少少,正常相处,彼此要有些信任,却也要有些隔阂。老太上次和今次的说话,分别就代表了隔阂与信任。他再补充:依我看,即使Auntie李和Uncle黄老夫老妻之间,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