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抢救千年文物 文物专家陈玉秀与“黑石号”的故事

陈玉秀。(受访者提供)
陈玉秀。(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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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沉睡千年的唐朝黑石号沉船,在印尼勿里洞岛海底被发现,研究中国陶瓷史的台湾文物专家陈玉秀被打捞公司邀请,负责分类与整理出水文物,开始她和黑石号六年的“相处”。这期间,陈玉秀还得冒着生命的危险抢回文物,打点持枪的军人与海盗,同时与骨痛热症、霍乱搏斗。

若你觉得博物馆文物是一件件死气沉沉的古董,那是因为你还不认识陈玉秀。

1998年,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东南部勿里洞岛1.6公里外的海底,沉睡超过千年的黑石号沉船残骸被发现。目前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器物处担任助理研究员的陈玉秀,当时正在德国海德堡大学东亚艺术史研究所念硕士。她的研究领域包括中国陶瓷史和中国与伊斯兰陶瓷文化交流,加上身为华人的优势,她的教授不作他想,推荐她给德国打捞公司“海底探索”(Seabed Explorations)公司,促成她到印尼负责黑石号出水文物的分类与整理的华丽缘。

六万件文物在1998与99年从唐代穿过层层岁月浮出水面,在20世纪的时空迎接它们的是陈玉秀。

出水瓷器像刚出窑

记者联络上人在台北陈玉秀,已严阵以待要仔细聆听考古与唐代瓷器的学术分享和术语。她在越洋电话的另一端,却生龙活虎地叙述在岛上如何上贼车,冒着生命的危险,把独一无二的文物抢回;如何在无净水无电的岛上,一边与海盗、骨痛热症与霍乱搏斗,一边梳理、处理数量惊人的唐代文物,宛如《夺宝奇兵》《罗宾逊漂流记》《达芬奇密码》般惊心动魄的历险记,只是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

虽然岛上基地也有帮忙整理文物的印尼人,陈玉秀说:“真正懂得文物的只有我一人。之前有位德国陶艺家前辈,他后来回去欧洲,海底探索公司透过教授找一个人代替他,那个人就是我。我原本只计划在岛上待一个月,后来前后在岛上一年多。我参与工程到2004年,真正和黑石号在一起长达六年。”

陈玉秀回忆当年看到这些文物的第一个感觉,引用徐志摩的话:“数大便是美!黑石号是目前被发现,最早的一艘装载中国文物,要开往阿拉伯世界的贸易船,而且是中国以外同一地点数量最大的唐代出水文物,有很大的时代意义,所以数大便是美。我走来走去欣赏,感觉出水瓷器还是热的!”

她说:“瓷器原是装在一个陶瓷大罐里。沉船的地方有礁石,下面是粘土层,船沉下去的动作慢,慢慢形成旋涡状,扬起海底沙石,把罐子的口封住了。尤其是粘土更创造得天独厚的条件,文物与文物间的缝隙被粘土填满,水的流动不会影响文物,出水是品质都很好。所以我拿起来的时候,心里幻想怎么还是热热的!因为这些瓷器都太新了,像刚出窑!”

认出宝物中的宝物

陈玉秀从出水瓷器中拿出极为重要的数件唐青花瓷之一。(亚洲文明博物馆提供)

因为懂得鉴赏,陈玉秀第一眼就从众多瓷器中认出宝物中的宝物。她说:“我第一个赶紧拿出来,马上锁在我房间的是那几件唐青花瓷,以防被人随手拿走。它们在小小的塑胶桶里面,我一看到就知道它们在艺术史上有多重要,随着它们出水会有很

多的议题出现,讨论唐青花的起源、外销市场和东西方的文化交流。青花瓷元代以后才出现,在黑石号出水之前,扬州虽有出现破片,但黑石号的完整器让学界眼睛一亮。因为这不是一个正式的考古发掘,所以很多资料都漏掉。相对地,在没有办法补救的时候,我还是尽量做到在分类上弄得比较清楚。我觉得这是我当时最主要的工作。”

被陈玉秀抢救回的唐白釉绿彩长颈瓶。(亚洲文明博物馆提供)

除了唐青花瓷,另一镂刻在陈玉秀记忆的文物是一件一米高,巩县窑烧造,附上绿釉龙首榫的唐白釉绿彩长颈瓶。她说:“千年后,有机的部分可能消失了,除非有史料记载才能推测它们真正的用途。可是实际留下来的就是文物上的花样和器型等,诉说着它们在文化间扮演什么角色。瓶上菱形花纹是阿拉伯地区常见的,可是白又绿的釉色却是从中国进入阿拉伯的,之后阿拉伯地区开始烧造这样白又绿的瓷器。出水文物看得出中国瓷器如何影响阿拉伯世界,这是很典型的文化交流。”

冒生命危险要回文物

印象最深的是,她冒了生命危险把它“抢”回来的。陈玉秀透露它出水的曲折背景:“龙首盖子是在黑石号上出水的,可是瓶子却不是。出水分两季进行,两季交替之间遇上雨季,海水变成咖啡色,打捞队无法下水工作。即使下面盖着帆布,仍阻挡不了勿里洞渔民捕鱼捡海参时来黑石号把瓶子拿走。所以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被拿走。”

取回的过程更如电影情节般惊心动魄。1998年中印尼爆发排华暴动,为保文物安全,1999年10月左右,黑石号探索队赶紧把完成出水的文物打包寄到新西兰。

正当全部人要撤离的时候,陈玉秀发现白釉绿彩高足把壶还未取回……

唐代沉船在印尼勿里洞的基地。(M. Flecker摄)
亚洲文明博物馆为黑石号唐代出水文物专设的展厅。(亚洲文明博物馆提供)

黑石号品质最好文物都在我国

陈玉秀说:“这文物目前全世界只有一件,非常重要,一定要拿回来。我说我不走!我留下来跟拿走它的印尼人讨论我如何取回。那个经验还记忆深刻。”

她回忆:“那人开车,车上有刀,我语言不通。他要六万美金。我不给,上车跟他谈判。他一直开车,没办法定论。他喜欢我手上的手表,我用手表跟他换,他还是不给我。车子一直开,开到一个地方,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一群警察,有骑摩托车的,有坐在路边的。那个人吓到,把车停下来。我说你给不给我?他还是要六万。我说不给。最后降到6000美金。我虽很不乐意,但也害怕,他车上有刀。一心想这个东西太重要了!一定要拿回来!付了钱,拿了东西赶快下车。后来我是怎么回到基地,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买了机票直奔新西兰。到现在回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护理文物困难重重

陈玉秀说,储存勿里洞岛照片的硬盘坏了,所有的照片都消逝,正跟印尼旧同事索取。她当时在岛上一直处于战斗的紧绷状态,一张照片都没拍下。

她说:“重看照片回顾过往,我很感伤。首先我没有很多时间拍照,在岛上,我除了忧虑这些东西被拿走之外,还会有军人持枪过来,有些人要给点好处,要处理。遇到海盗船时,也要处理。我们在的地方是个热带雨林,有霍乱、骨痛热症等,员工或船员会生病。我很怕蚊子,到现在仍有蚊子综合征,因为我不能生病,一病重要的工作就停顿。我在那里24小时工作,随时有突发事件,很多事情要思考,总是战战兢兢。那种压在肩上的重担,让我现在感触还很深。”

大批出水瓷器在陈玉秀与工作人员打造的淡水池内脱盐。(受访者提供)

黑石号基地在一个没水电的地区,对第一时间“护理”出水文物造成一定的困难。首先瓷器打捞上来不是放着就好,必须做脱盐的抢救程序。陈玉秀说:“长沙窑瓷器的胎不厚,不太结实,釉的附着力也不是很好。瓷器在海水里浸泡千年,把它拿起来,经太阳曝晒会破掉,必须泡在淡水里。然而岛上没水没电,我们要自己用机器挖地下水,遇到雨季却没水,因为水在雨季都快速地流失掉,地下水也会变成咖啡色,用它浸泡文物会染色。如何在雨季创造出水呢?就在屋顶上盖檐槽,然后在沙滩上盖一个‘游泳池’,把雨水引下来浸泡文物。”

黑石号出水的人物图纹金杯。(亚洲文明博物馆提供)

整批文物不能分开

陈玉秀过后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让这批出水文物没有离散,最终以极整体的形式被亚洲文明博物馆拥有和展出。她说:“我一度听说他们要拍卖文物,心里好紧张,因为一上拍卖行这批文物就会分散,变得残缺不全。这次的打捞牵涉到发掘队的股东和印尼政府三帮人马。他们希望赶快卖掉,拍卖能最快拿到钱。对我来讲,这批文物不能分,它已经不是正式的考古出水,再分散就永远回不来,对文物整体的状况,最终会搞不清楚。当然我没有很大的发言权,可是我一直试图说服他们,这批文物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它们的完整性应该要保存下来。我很感谢,他们最后这么做。”

据陈玉秀所知,打捞德国方收了一些文物,另外零散的一小部分落到湖南长沙博物馆、澳门博物馆和印尼雅加达国家博物馆。不过最大部分,品质最好的一整批,最终由我国亚洲文明博物馆收藏。她说:“东西打捞上来是一回事,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研究。这批东西都在亚洲文明博物馆很好地进行!”

黑石号文物被亚洲文明博物馆收藏之后,陈玉秀一直没机会看到。她将于11月20日来新演讲,隔了20几年后与这批文物久别重逢。她说这感觉复杂:“很感动,但也有很多危险的记忆在里面。感谢老天让我的生命中有这一段美丽的回忆。”

陈玉秀将以个人学术研究的身份来新做一系列演讲。开放给公众,最大型的是由《联合早报》与亚洲文明博物馆联办,傅春安艺术基金赞助的“唐代沉船:我与‘黑石号’的一千零一夜”讲座与导览。另两场供公众报名参加的有:11月20日下午2时在醉花林俱乐部举行,讲述明清时期的花器和花艺,以及晚清慈禧太后瓷器设计的“花花视界”,以及11月25日晚上7时在亚洲文明博物馆举行的“自然美学宋代文学与宋瓷赏析”。报名详情:bit.ly/ACM_ Other_Talks

唐代沉船:我与“黑石号”的一千零一夜

主讲:陈玉秀

日期:11月25日(星期五)

时间:下午3时至6时

地点:亚洲文明博物馆义安礼堂

读者可上bit.ly/TangShipwreck-TalknTour报名,成功报名者将接获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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