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蒙昧的日子向我讲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故事,关于我们的起源与发生,她说完我就懂了爸妈是什么,我懂了爸妈是什么的第二天,阿嬷就衰老了。
(4)
我顿了顿,声音由小变大地说,“阿嬷,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让太阳变成这样了吗?不是的,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阿嬷松垮的法令纹一下兜不住眼袋,她的眼白与黑色瞳孔界限分明,看起来在努力追溯过往。我等了很久很久,心中燃有火烧般的难过,但阿嬷最后回以间断的沉默,咿咿呀呀地张了几次口,吞词造句般地说,“啊哇吧唔,我…你为什么问这个?”我和她的眼睛之间隔了一段光尘般的空气,霎时间暗火丛丛,烟雾弥漫至咽喉。我又闪回做梦的情境,阿嬷变成火下一件坚实的阴影。
好像真的有最初的婴儿啼鸣,嗷嗷撕开了一道天光,人影晖晖像银器般忽隐忽现,身上的湿滑被轰然蒸发,只剩下晦明的哭声干涩。我抽取记忆的源头,也浇不灭心中厄运般的火。“阿嬷,我好害怕,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梦,这是真的吗?阿爸阿妈去哪了?”我有点迷茫,更多惶惑。与此同时,一个幼童的声音也忽地亮相,“阿爸阿妈去哪了呀?”我惊慌地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另一个小小的我躺在另一张床上,正在问站在她床头的另一个阿嬷。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天花板下又像吐泡泡般地浮现多个画面,每个我都在问无数个阿嬷“阿爸阿妈去哪了”,头在加速下坠,我越来越看不清阿嬷了。
我又回到了过去还是什么的,回到了第一次向阿嬷问爸爸妈妈的时候,那会儿我很小,小到不知道如何说话提问,也对自己无所顾忌的初生嚎哭不知情。她在那蒙昧的日子向我讲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故事,关于我们的起源与发生,她说完我就懂了爸妈是什么,我懂了爸妈是什么的第二天,阿嬷就衰老了。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叫伏羲,有一个人叫呙,还有个人叫祝融。讲开头这句话时,我记得阿嬷还舔了舔皱皱的嘴唇。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生于炎荒之时,但那时空调还没出现,我很难想象这一点。他们的双眼也比双腿更能达到远方,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肌肉衰退,肺部衰竭,而是他们落脚地的北面是冰冷的高山,南面是沼泽,西面是荒漠,东面是海,圈住他们的是一大片黝黄的焦土。但他们天真的头脑自带希望的灌溉,勇敢的种子结出千万种技能。伏羲天天受太阳烘烤,日日冥想出奇,他舌头像树枝一样指向天,天就给了他接近的机会,伏羲眼迷舌干地画了八卦,卦相直击宇宙真理的核心,他算到自己命中会遇到一个人,他将和这个人一起开启文明。
解这次卦让伏羲很不信任天,伏羲早就想好了人的定义,他以为世界就他一人。阿嬷说到这时哧哧笑,“说不定我们两也三缺一呢,但我在废土区爬行时,经常听到地鼓大作。其他人在哪呢。他们热吗?”我那时说话只能发出个响,阿嬷听见响了之后就继续说故事了。
起初伏羲并没有跟随卦意,他先在纤细的草杆下躲阳,又深挖进泥土里遮阴,过了几天草秆就枯了,泥土就干了。他四处寻水,找一粒种子的春天,但他得到的只有日渐空心的血管,这时八卦也不灵了,于是伏羲启程去遇见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呙,呙看到伏羲时,她手下的子民万千,早已各有灵魂的火种,在燥热大地上燃烧如炉。
(每星期五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