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发烫中,我被分配到了一个机位,荒土区的影像环绕着我的身体,我台上走一步,那些尘土便飘忽忽地附着上来。四周光阴交错,打在我的皮肤上像分解的阳光,身旁的那些补丁人都专注着面前变化的景象,绕手弯脚地动作,眼睛闪烁着黄灰尘土,偶有亮点则是那无可争议的硕大太阳。在漫长的屏幕走廊中,只有我一个人呆立。阿嬷怎么也想不到,我来到了空调区,住进了她说的空调免费的房子里,但我依然为废土区的幸福工作,好像幸福是从这里流向那里的货币。
脑中的声音不容休息,我被催促着动起来。在头、胳膊、膝盖、手腕和脚腕连接线点之后,我倏地连接到了一股僵硬的电流,肺部的铁器在上下切动,极大功率地抵制这份冲击力。脑中声音痛击,“接受它!”,我不肯,电力便像流苏一样冲刷筋脉,同时空调人又在脑海中不断喊话,我只好卸下一点防守。精神松懈一点后,那股强劲的力道瞬间又柔又绵,化在四肢顶端酥酥麻麻的,带着点熟悉的温热,好像是废土区的干燥故土。这时我脑中又在自动播放,“越拒绝越弱小,越接受越强大。”
指示一个接一个地来了,还是那个清凉的声音。我要搬起废土区中某一处的箱子,放在一辆洁白空调车上,再从车上拿个箱子放在原地。那是条长形的剑白车型,车头隆起雪融融的一点,给人坐的,冷气森森地从远端冒过来,路过陈列得笔直的百十个箱子,蜿蜒喷向烈日中工作的我,我禁不住深深呼吸。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工作后,我的肌肉并不疼痛,因为那些箱子基本没什么重量。我猜,在废土区复制的我更加机器精英,连手臂在视野中是精密机械的模样。搬完最后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后,车子启动了,我摸着冰凉的车内壁,认认真真地告诉自己,这叫车,它能装着东西快快走,阿嬷真的什么也没教会我,对吗?
走到车厢尽头,我听从指令打开了门,坐在了一条眼镜狗身旁。眼角飞驰过无边无际的荒土景象,亘古黄色的天际线从眼前划到耳后,再延展开来深深包裹着我,心慌得死寂,我连忙低头,确认自己还在空调区的大楼中。而再一抬眼,我真正第一次在荒土平面之上移动,那样的速度把我带离儿时的床,光线角度日日一致的四方体房屋。我坐在车上,轻而易举地跨越了土堆热沙,好像能直接突进到空调区的曼妙世界,完成我和阿嬷的梦想。当然,我已经吹着空调了,阿嬷在这漫漫黄沙的哪一处呢,我找不到。
呆呆想着,旁边的眼镜狗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是新来的?”我吃了一惊,便问“你为什么不在脑子里说话了?”,眼镜狗咂咂嘴“我就在你右手边。”,我说“我知道你在我右手边啊。”眼镜狗不知道翻了个白眼还是什么的,它说“我在你空调区的右手边。”我顺眼一看,果真有个人在跟我对视,他也是坐着的姿态。我眼神示意,他眼神肯定,一瞬间,我就跳了起来,扯散了好几个线点,也同样是那个瞬间,身体其余几处连接点电压大增,激得我血液胡乱转圈,脑中警铃大作,各种指令飞奔而来,但最清晰的那句依然是,“越拒绝越弱小,越接受越强大。”
我努力接受那些电流的侵略,缓着气续上了掉落的线点,眼前影像回到车上,我转头问那只眼镜狗,那只跟我之前见过一模一样的狗,“你是人投影的?”眼镜狗点头,“你在废土区也是只狗啊。”
(每星期五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