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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米和我成为好朋友是必然的事情,我习惯了这种生活设定。每日完成圆形任务后,黄米会带我去各种地方。照理说我们超越圆弧闲逛,是很可疑的事,况且脑电波里的残留痕迹也不能被消除,但黄米说照上司的命令办,我们只去做就好了。我不愿想太多,宁愿大脑真空,抽离在客观世界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月,更多的时候我也被要求待在黄米的家里,抽换芯片电路,调适我的生存情况。
其他地方去的最多的是阳光房,就在这栋白色盒子最顶端的那个玻璃罩内,黄米会和我一起晒太阳。他的脖子焦灼,我的肺部坦荡,阳光跃过金色铁器,溢彩着膨胀的气体,揉进了我们冷清的躯壳,淌出斑斑点点的迷醉来。眼镜狗系的其他人全不见踪影,他们用脑电波讲话,也没有任何声音,我们倆便安静得像条小鱼一样躺着。在这个空空房间,如果再撒几抔废土,似乎就能完成我的乡愁。然而事实是,热浪加速气体的蒸发,我的记忆被碾成水雾,散入绝对的光里。
一部分的我正在被阳光侵蚀,黄米在一旁晒到流泪。他说,这是什么牛屎日子啊,如果太阳再继续扩张,空调屋会带着所有白色清凉倒下,他之前准备那么多的知识,都被脖子上的铁肉禁止了传播。他说以前的时光骨骼饱满,血肉能运营灵光,试验出抗辐射降温的涂层与仪器,成就感便会延续,而当他换上电子义体,远离那群皮肤浑圆温热的人,他就只是一种被捕捉的影像。黄米扬起手,泪滴在他的皮肤上晶莹,而他的指尖在强光之下,近乎透明起来。我想,再晒久一点的话,他说不定会忘掉自己是个知识分子,还坚持着用声音说话的陋习。
那是第一次我见到黄米哭,我原先以为他只会笑。后来我又逐渐发现,我对周围人有最多的想象,但最爱的人就是自己,无论我被注入了多少博爱的共有冷气。有时他也会带我去冷冻房,那里没什么情绪产生,冷气总源源不断。还有的房间是土壤房,我们依然会躺在地上,慢慢种植气体,构建一个当下的记忆。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杰瑞,他黑得跟土一个颜色,我们险些踩到他的身体。
那时我热了就遗忘,冷了就冻结思考,而土壤房微微的光,让我颠来倒去的情感,变得与土粒一般清晰。杰瑞说他在第一次见我时,就锁定了我。他问我,我是不是废土区来的,我沉着点头,黄米当即便分开我们,他的上司显然没有透露全局情况。杰瑞不管黄米,他说他也来自废土,他盯着我的瞬间我不知道说什么,便呼了一口长长的空白的气。阿嬷的味道在空间内展开,铺满角落,黄米在这种怀旧的空气中,闻到了好多种情绪,他的行动迟缓起来。
杰瑞接着问,你还记得什么。我回复,我还记得我自己。杰瑞脸上的尘土颤颤,他再没说话,并以这样的方式加入了我和黄米,其实我都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加入。只是每次去土壤房时他都在那生长气体,黄米默默地掩掉他行迹。我跟杰瑞有种陌生的亲昵,有些故事,好像必须跟他求证,才不会变成梦魇。所以,我跟杰瑞也成为好朋友了。
(每星期五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