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大约几万或十几万年以后,世界依旧被化分成许许多多个小个体,那怎么会没有流血漂橹、兵戈扰攘呢?高树所生活的国家面临着内忧外患:内部的腐败与权力争夺的混乱,外敌入侵时求生存的抵抗。而他所处其中,自然有了许多思考,也难免面临着种种艰难的选择,比如沉默或是反抗,适应或是改变,生或是死。有时他希望自己可以改变这个局面,追求他心中最理想的社会;有时他又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在历史的进程中他是太过渺小的存在。你权当在哪里拾到了他的日记,看看他的一生

(二十五)

人的更迭变换就如同四季的草木一样吧。年复一年,死亡平衡着新生,总会有年轻人同样地思考,同样地叹息;今朝草木苍翠依旧,可究竟是不同去年的了。

人生的真谛是什么?人为何舍弃生命?这些个困惑了他好几十年的问题或许不再需要一个答案。他早便曾回答了,十几岁那年,那个他为赋新词故作沉吟的午后。他仍然囿于父亲的书房之中。

然而书房之外的年岁如白驹过隙。他便日复一日地数着时辰过日子,不知不觉就挨过来了。后来,战争结束了,他松了口气,然而下个战争在不知不觉间便开始了。战争与和平,伊始与终结,胜利与失败,并存而又不兼容,他常以为一个造就了另一个,于是无论在哪一面,都有一种须臾感,自然也不甚在乎了。这个时代结束了,后来的时代纷至沓来,在无穷尽间蕴藏着下一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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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了以后,他便向南迁,偶然思还故里,转瞬便忘记了。

他却仍忆起初迁新所时遇见的小姑娘,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在四下无人的街上走着,踢开沿路的碎石子,遇到枯叶必然要蹦跳着踩上去,直到听见落叶奄奄一息的“咯吱”声才肯善罢甘休。高树向她问路,她也不怕生,正对上他的目光。

高树向她道了谢,看向她的眼睛,杏核似的,笑起来又像月牙。他想到自己的妹妹,如果还在的话,估计也该老了吧。尽管老了,仍然有双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呀?” 高树有些期待地问,尽管他知道答案大约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沈溪。”

“溪——怎么写?” 他几乎迫切地问道。

“小溪的溪。”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的,像猛一口咬开尚涩的青枣,“哥哥说,我唱起歌来像条小溪。”

“小溪是什么声音?” 

小姑娘冲他笑了,这个陌生男人看起来像是去过不少地方,饱经风霜与劳碌的,这么咬文嚼字,怎么却连小溪的声音也不知道?小溪,哗啦啦的,欢快的,轻盈的,会唱歌的。于是她唱了起来:

西风起,秋渐深,秋容动客心。独身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

忆故土,思故人,高堂会双亲。乡路迢迢何处寻,觉来梦断心。

高树听到她唱“独身惆怅叹飘零”,想起来过去的人和事,想起来零落的知交,几乎要落泪;等她唱到“乡路迢迢何处寻”,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你怎么这么难过呀,是不是做错事被罚了?” 小姑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首歌是娘从小给她唱的。她尚在学步的时候,阿娘在小河边洗衣服,这首歌就回荡在青石板上。她一听就不哭了。他怎么反倒还哭了?她见他可怜,劝道:“你去道歉,再做点好事,不就好了嘛。”

高树笑了,泪痕却还在脸上:“我这就去了。”

他想,若是过一天有一天的痕迹,便不算憾事吧。可他愿意为了什么而舍弃生命呢?为了任何事情。从小事到大事。比如:为了听一条小溪歌唱的声音。为了听一条条小溪歌唱的声音。

他的一生总算要到尽头了。他望着窗外的绿树,在有些潮湿的空气里,远处的一盏灯亮了。他安慰着自己:好在他就要去找他们了。久别重逢,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吧。他只消像以前那样,将一切交付给时间,就窥得见万事万物的根源。

他闭上眼睛,听见雨零零散散地砸在芭蕉叶子上。这让他想起读书时与友人偷偷出去看电影;散场后,他俩并肩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四下无人,只有远处一星点光亮,湿漉漉的雨里响起他们的脚步声,也是一样沉甸甸的、零零散散的声音。当时雀跃而不安的心情尤在,可转眼竟已经数十载了。

他恍惚间看见母亲的身影了,仍像他童稚时那样,在朦朦胧胧的夜里为他唱摇篮曲,在远处等着他。

阿娘,我现在可都比你老了。

可是,他知道再也不可能与他们再见了。

他又一次想起小时候随母亲在佛堂里点的灯,如今灯枯油尽,早已漆黑一片。

(完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