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从屋里搬出来的那一天,我才知道白云还可以如此刺眼。中午的太阳高悬在天上,阳光第一次全洒在了我的身上。当时,我还未发现它毒辣的那一面,只觉得它异于屋内的灯光,怪暖的。
望着原本高大的屋子渐渐缩成远处的小矮人,我还以为我曾经站在窗边偶然拥有的梦想就要实现了。结果他并没有要带我出远门玩,反而把我的腿狠狠地插进了田地里,留下一句 “守好这片麦田” ,转身,走了。剩下的只有我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傻傻地立在屋子附近的田里,茫然地面对着小麦和蓝天。
慢慢地,太阳变样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太阳。白云也染上了世间的灰,落下的水滴散发着寒意,悄悄渗透了我的身体,冻伤了那里曾经燃烧过的火花。
他还是会来看麦田,偶尔撇我一眼时,看到我被缝住的僵硬笑容,为我骄傲的同时是否还有一丝心疼呢?
这副身体已经饱受日晒雨淋,但为了有出远门的那一天,我愿意承受一切。听起来还算挺励志的,但我内心知道,如今我还在稻田里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我的懦弱,从来就不敢反抗什么。
被搬出来时,我才发现屋里布满蜘蛛网的角落有一片落了灰的干稻草,上面静静躺着好几根折断了的竹竿子。有一根在我还未出房门前,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试图接近我,气若游丝地劝告我:“上天今朝赐予你的一切都是礼物来的。”
它咳了几声,猛喘几口气,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一赌气或抱怨,就会招引天上的黑色乌鸦。千万不要听它们的话,否则一切都会被上天收回——”
话就那样戛然而止了,但我却懂了:到了那时,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一天,乌鸦来了。它们从远方飞来,落到了我的肩膀上,开始嘲笑我的笨:“嘎!嘎!稻草人,你只是一团稻草而已,是被他利用的道具,哪里是人!你那个竿子早能当腿走路了,你早能去追你彩虹尽头的宝藏了。你忍了这么久,受了多少苦,换来的又是什么?不过一身破烂不堪。嘎!”
我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臂,试图松动腿边的泥土,踢着这块守了快几十年的麦田来向前走。
这一次,我要做个人,去追我的梦想。
来的乌鸦越来越多了,我紧盯着陆地与蓝天的交界线,使劲移动着腿,坚信那就是我彩虹的尽头。
不料这时,他从屋里走了出来,惊愕地盯着那一长排被我毁掉的麦子和我肩上的那群乌鸦。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麦田,大声吼叫着,急忙挥手赶走田里的乌鸦。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凶狠的面孔。
那时,我多年被雨水腐蚀而脆弱不堪的腿还只松动了一部分,好大一部分在土地里陷得太深了,动弹不得。剧烈的动静下,腿断了,我重重地栽倒在田地上,全身稻草散了一地,有些粘在乌鸦的羽毛上,有些被风吹远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乌鸦偷食成功,轻易挥了挥翅膀就飞远了。嘎嘎声消失后,破烂的我就被扔到屋里布满蜘蛛网的那个角落。腿砸向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是疼。软弱无力的,是梦想破碎的声音。
老一辈的那位稻草人肯定最怕这个声音,毕竟谁不怕一无所有呢。望着身旁的那堆折断了的竹竿子,我笑着跟将要被搬出去的新扎的稻草人说道:“孩子啊,麦田是稻草人的生命,但能拥有梦想才是上天赐给稻草人最贵重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