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一个塔楼上,他依着钟塔,考虑接下来的行动。他伸展古老的筋骨,再探探枷锁是否依旧牢固。石灰脱落,一粒粒滚下塔楼,露出一个可以让手脱逃的空间。

第一响午夜钟声,他的石心瞬间苏醒,跳动,开始舞跃。钟响的第二声,他已完全脱离困着他半载的枷锁,搓掌蓄势。他一跃,落在湿漉的草上,把草染成了灰色。

钟响了最后一声。

他本以为晒月光的时间,无人会干扰。怎料,塔楼的一间课室突然亮了,人工光线消弱了柔腻月光的纯质。他等待这么多年为晒一次月光,有些人类却执意阻碍他。他抖出翅膀上的灰,一挥双翅,身体已离开地面,朝着那间课室前进。

从窗外看,课室空无一人,外面的蛤蟆声愈来愈大,仿佛在嘲笑他过于敏感。难道是电灯坏了?他落在窗檐上,隔着玻璃用目光扫过课室的每一寸,课桌、木椅、扫把、黑板,毫无异样地望着他。他骤然停止扫描,目光停留在课室前黑板上的字: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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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翅膀猛地拍动,准备击碎窗户。黑板出现五个新字:别破坏公物。

他往前撞,使窗户玻璃碎了一地,夜晚的月光照在碎片上,课室里亮起了零零小星。他确信,和他谈话的人,一定知道他的身世。他抬起脚,踏在地上咚咚,又重复数遍。那人还是没现身。

他重获自由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在此地浪费时间实在不值。在他决定离开之前,又有新的字出现在黑板上。

你是谁?

他的石心瞬间降温,眼中的一缕光也被灌灭。这三个字使一切清晰:世人都已将他忘却,也只有他一人可笑地坚持着自己的身份。被黑影罩着脸庞的他又挥了翅膀,这次是与课室背道而行。

“别走啊!”一声哀嚎从课室的一个角落传出。

他循声探寻,一掌掀起了离黑板不远的木桌。一个女孩怔怔地从地面站起来,眼眸深邃而明亮。“我骗你的,我知道你是谁。”她的声音小得像麻雀叫般,但他的耳朵迅速立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手不自在地在校裙上上上下下摆平皱褶。“你……不就是钟塔上的滴水嘴吗?”

听到此处,他的心又再次跌进无底深渊里。石灰加速了从他身上脱落的速度。

女孩见石灰已积起了一座小坡,不禁失色地说:“你怎么啦?别消失啊!我在这里还没交到朋友,你便要消失了。”

他望着这怪异的小女孩,半夜三更不回家,反在学校与一个石怪谈话。更令他纳闷的是,她看见自己还不吃惊。明明自己长得一副怪物的摸样。

“你听懂我的话吗,别消失!”女孩气急败坏,之前的畏畏缩缩已然消失。

他无法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及他想要她做的事,只能默默地看着女孩彷徨失措。此时,女孩正在把地上的石灰重新贴在他的身上。

他把石手搭在女孩的头上,安慰她别难过。

女孩抬起被石头加重的头,说:“滴水嘴,你原来都是这样的吗?一直是滴水嘴?”

他诧异地望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纯粹的提问。他蓄意让女孩骑上他的背,女孩一开始想,坐在他的背会不会使石灰脱落得更快,但无奈她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跨上他坚硬的背。

他比之前更温柔地挥着翅膀,确保第一次飞行的女孩保持平衡。他被带回了记忆深处,那时他也是如此和心爱的女孩度过月弯高挂的夜晚。只是,他们被迫分离50年之后,他背上的人不再是她。

女孩又再发问道:“你以前也是人吗?”

他曾经也是人类,不是一直是只石怪。被施了咒,浑身的血肉才化成了土灰岩石。

他加速翅膀的挥动,女孩拉紧他头上的角。

终于,他们回到了钟塔,他终于把想给女孩看的东西带出来。一张泛黄的身份证,贴在钟塔的一堵墙的角落。

“安德鲁,是你的名字?”

他激动地踏着地面,地面就快要钻出一个洞了。他所求就仅此而已,世人能记得他的名字。

“抱歉,安德鲁,我帮不了你。我无法告诉其他人你的身份。”女孩低着头,歉意犹如山泉溢出她微小的身躯。

他定神一看,原来,女孩的身子在月光下略显透明,透过她的身体能看到她身后的时钟。时针刚好落在1点钟。

他凄凉一笑,再大的失望也无法再打击到他了。

多一个晒月光的同伴,云何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