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刀刃与头皮间摩擦时的沙沙声,恍惚间,我以为再次遭受到了来自洗发大姐尖锐指甲的蹂躏。我的意识很清醒,它告诉我这一定是个梦。
窗外晃晃悠悠飘来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洗头大姐”。我认不清他们的面容,相同的,他们也看不见我。灰白的脑花,不掺杂丝毫血丝,被他们用小刀反复划开,露出中间的雪白。刀尖在脑中划动,液体顺着头皮流下,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愈发笃定:这定是一场梦。
类似的梦,我撞见过很多次。夜晚是一个被困在时间循环中的斗兽场。犄角与兽爪穿过我的躯体,一次又一次,无比清晰。没有痛感,但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穿出。可当胸腔里的小东西平静时,却会感到空虚,渴望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再次袭来。夜晚是可怖的,恶魔会往眼眶吐口浓痰,使眼球长满红色血丝。有时,也能是可爱的。它有点像白昼,瞬息万变,但它偶尔可以被控制。
我离开了被掀开的头盖骨,行走在青黑色的天,骤然间,众星移位,沥青穿上了冬装。风温柔得令人生不出任何怨言,世界变得安静祥和。后来,我就看到了我的蓝花楹。
它的树冠从屋顶伸展而出,没有桩身与根须。我想,它定是世间最孤独的树了。在我抵达之前,这个世界只有它,在我之后,这个世界也只会有它。我感知不到它的快乐。这个时候,若是再有一棵树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想我定会为它流下幸福的眼泪。我的蓝花楹上长满了烟火,落英缤纷,它所赋予的每分美丽都使我无措,因为我不知该与谁分享。再后来,蓝花楹泛黄,我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座山。
又有一朵花在山上绽开了,被我发现了。这座山披覆着的翠绿草木与天空的蓝押韵着。山坡起伏柔美,仿佛由无数绿意叠成的绒毯铺展开来。微风轻拂,山间草木浮动起来,绒毯也化作一幅流动的油画。
在更为遥远的远方,矗立着一座山崖。山崖之上伫立着一座小屋,崖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小河,落在清河与蓝天之间的是位垂暮老人,他坐于河畔清洗着他的渔网。河边停泊着一只小船,我想那定是他的渔船。他的渔船在水鸟的涟漪中歇息着。
所有的构图,都如此完美,犹如一场梦境。这确实是一场梦境。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不是海市蜃楼。
“告诉她吧,告诉她吧,告诉这位可怜的姑娘吧!”
“叩叩……”
“叩叩叩……”
我盯着自己逐渐液化的手臂,慌忙用另一只手去接住。“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我这双废手到底在干什么!”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刚接住,接住的那只手也化成了黏液。更多的黏液卡在喉咙和鼻腔,那黏液的模样不闭眼就能想象出来,和手一样,绿色、黏稠,令人作呕。多么希望能直接把手伸进去,将所有的黏液都拽出来。
“我肚子不舒服,得再用会厕所,别催了……”,说不口,完全不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黏液从手中流出,落在消毒药水味的地板,顺着门缝缓缓渗出。
瞎了的眼睛,哑了的喉咙,意识也愈发混沌。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一次比一次急促,影子们的耐心在迅速消失。一切可怕得不像梦。
终究还是醒了,真是不平静的一晚。我就这样躺着,沉重的心脏轻声询问,这辈子能否都这么躺着。沉默顶替了我的回答。我的呼吸化成了风,双目化作日与月,而山丘河流生于我的四肢。白云因我而淘气,稻苗因我而枯萎,整个世界与我一同漂流,一同流浪,一同逃离下一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