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弯弯的河流旁,有一座村庄,数十户人家。从远方眺望小镇,会发现有一户,无论是不是做饭的时间,烟囱都不停地在冒着黑烟——那是村子里唯一的铁匠铺。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老铁匠从炉子里夹出一条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到铁砧上,随后抄起手边的锤子,一下一下地砸在铁条上。每一次锤子落下,冒着红光的铁条就迸发出火星,一点点地变成一把弯刀的模样。

铁条随着锻打慢慢黯淡下来,老铁匠将其夹回炉子里重新加热。一旁,助手往炉子添了火炭,沉默地开始拉动风箱,火炉一下亮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像是巨人睡眠中的呼吸。

一个瘸着腿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趁着锻打声停下,年轻人朝里喊了一声:“爸!”

他是老铁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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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老铁匠把重新烧红的铁条夹出。他换了一把小一些的锤子,敲打着铁条的边缘。不一会儿,铁条便被锻打成形。他夹起铁条,二话不说就将其浸进一旁的水桶里。桶里的水因为高温而迅速沸腾,白色的水蒸气猛然腾起,一时间淹没了老铁匠的身影。

老铁匠把淬完火的铁条放在台子上,铁条只要经过打磨,再安上手柄,就是一把崭新的弯刀了。他向助手扬了扬手,助手点点头,沉默地退了出去。

“什么事。”

“我想参军。”

老铁匠嗤了一声,并未理会。他兀自从炉子旁铲起一大铲子灰烬,仔细地把燃烧的木炭盖了起来。

“你?你去能干什么?”老铁匠瞟了一眼儿子的瘸腿,说道。

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儿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我总可以去打铁,军队里会用得上我的!”

老铁匠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小小的铺子里回荡着,“打铁?你的本事还不如哑巴呢!有这闲工夫,帮我把乡亲们要的镰刀打了吧!”

儿子被老铁匠的话激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才上过几年私塾就会讲大道理了。”

“阿明、阿福、阿牛都说要去!阿牛说不去就是懦夫,我不是懦夫!”

“别人说你是,你就是吗?!”父亲把炉子封起,转过身去,开始整理台上的工具。

“反正我要去,你也拦不了我!”

“哼!”老铁匠走到儿子的面前,抬起了他那只有着无数烫痕的大手。儿子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只是没想到的是,老铁匠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头老驴子牵着木车离开村子,缓缓地在土路上颠簸。老铁匠坐在车头赶驴,儿子则坐在车尾。村子外,荒地和耕地交错着。从远方望去,整齐的耕地在荒原上看上去像一块块衣服上的补丁。田间,清一色是农妇在除草捉虫,偶尔抬头擦汗,没有一句闲聊。

天地间一片寂静,伴着两父子的,只有偶尔驴子的嘶鸣,和木车车轴咿咿呀呀的声音。

淡淡的黑烟在山的另一头弥漫,像滴在水里的墨,晕开了,将那一方天空染成灰色。儿子并不知道父亲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但随着越来越靠近黑烟升起的地方,他抓着木车的手便抓得越来越紧了。

“爸!我们去哪儿?”

“爸!”

驴子发出一阵嘶鸣。

过了好一会儿,驴车绕过山岭,小铁匠扭过头来,看见的是一幅炼狱景象——山后面,遍地都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还没有熄灭的火焰摇摇欲坠,散发着黑烟。一阵风刮来,刺鼻的烧焦和血腥味,灌进了儿子的鼻腔,儿子哇一声吐了出来。驴子也有点不耐,紧张地嘶叫着。

老铁匠对此似乎已习以为常了。他慢慢地下了车,脚踏上被鲜血浸润得漆黑的土地,如同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每走一步,都有黑红色的血水从脚下渗出,扑哧扑哧地发出声音。

老铁匠走到一具尸体前,低下身,把尸体身上的断刀拔出,又把穿了孔的护心镜摘下,轻轻放在木车上。

小铁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带到这里,也不明白父亲在做什么。

老铁匠看出了他的疑惑,“来帮忙吧!给阿明、阿福、阿牛……还有你,挑些好的。”

茫然地看着遍地的尸体,儿子和一位尚未瞑目的士兵对上了眼。他瘫倒在驴车上,看着天空,只感觉阳光像是隔着一层灰纱,两边的山峦突然塌陷下来。

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