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台上的镜子,染着点点雾斑。在镜子前,立着个女人,全身赤裸,黑发披散,模糊的镜子映不出她的完整面容,能清晰窥见的仅有那双幽幽的眼瞳。
真是可怖,丑陋,怪不得她不喜欢你了。
径直回到房间后,为苍白的嘴唇抹上了点点唇釉,用指尖缓缓晕开。接着,又在灰白的脸上层层叠加各色白粉。虽然并无外出的打算,但自从认识她以来,化妆——在脸上精心描绘,已然成了每日不可或缺的习惯。容貌,皮囊之下的白骨罢了,本不应有美丑妍媸之分。女人对此向来不甚看重,但她貌似对俊俏的容貌颇为喜爱,想来这也应该是她想红杏出墙的缘由吧。女为悦己者容,为了她而装扮,也未尝不可。
已经上好妆了,如今已不再丑陋。
我如今这般好看,你会不会怜惜于我?
女人轻轻地迈入了那个专为她打造的特殊空间。她看到了她——以分散各处,一大块一大块的形式。虽然摆放杂乱,却处理得格外干净,未见丝毫血迹。女人花了许多时间,终于找到了那片属于世界的第八大洋——她爱人的眼睛。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如今这般好看,你的眼里怎依然不能只装我一人?这如何公平,我的整颗心脏都属于你,时刻只为你而跳动,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与她的初识,发生在意识初生之时,从前女人和她从未有过过深的交流。她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处于一抹白光之中。那里不亮得刺眼,那里白得瞳孔失焦,那里是不在记忆中的乌托邦。在之后的某一日,女人意识到,她早已成为了她所有喜怒哀乐的看客。后来,她们理所当然地相爱了。
浴室的水汽弥漫,缭绕成雾。女人凝视着她的皮肤,细细观察那些纹理、脸庞上的痘印,起皮的双唇,泛着油光的面颊。记得她身上每一颗细小的痣,每一道刀疤与痕迹的确切位置。女人在心中反复默念:我爱你,我确信从未有人如此深刻地了解过你,也不会有人像我这般,在乎你的灵魂出口,试图挖掘你的一切。不会有人再如我这般爱你。我们将永远只对彼此忠诚。
可是,你怎么能试图背弃于我而不顾呢?
她真是个放荡的女人。女人不过短暂地遗忘了去找她的路,她便急不可耐地想要投入新人的怀抱。她跪下乞求,她抽泣着辩解,她的泪水混合着粘腻的鼻涕。她的心脏是古希腊时便存在的斗兽场,遍地是由腥臭谱写的伤痕,理性始终无法在对抗人类本能之时占上风。人本身便并非什么长情的生物,一切的至死不渝,直到永恒,是违背天性的。
她始终不明白她是最爱她的人,她也不愿接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爱她的人。
女人虽说无需背离之人……
但我仍将违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永远爱你。即使你的身体早已生满肥胖的白蛆,它们穿透你的眼、口、鼻、耳,钻入你的心、肺、肾、脏。但别担心,我爱的从来都是你的灵魂。因而,我依然会欣喜地吞下这一切。
艳红的唇大口啃咬着,窗外的月光洒在女人身上,映出一个披着人皮的游魂,摇曳不定。女人操起马克杯狠狠砸向洗漱台上的镜子,镜子碎落满地,女人看见了一块一块的她,她粗大的毛孔,她纤长的睫毛,以及只容下了一个女人的黑色眼睛。那是一位多么美丽,多么年轻,多么健康的姑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