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汽车轰隆隆驶过,卷起一场日夜缠绵的沙尘暴。原本站在人行道边缘的我,被掀起的灰尘溅了一身,眼看驶过的车窗上倒映出我的踉跄后退。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忽然觉得世界很快,很吵。而面对这样的世界,我时时刻刻都感觉到疲惫。

记得小时候,我是精力充沛的。我很喜欢饭后到家门外的世界散步。当时的我老觉得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人是善的。

那时住在海边,从小区内穿过一个地下隧道就能抵达大海。那里的人走得很慢,前后拍着手的老大爷遛着狗,漫步的情侣说着腻腻歪歪的情话。我自己踏着轻快的步伐,和那些从未相识的面孔挥手打招呼,用燃烧的童真换来一个个灿烂的笑容。

可现在,路过的行人走得越来越快,我捉不住一双不被手机栓困的眼眸,我的微笑无法乞讨一个回应。或许也是我的步履加速了吧,又或者,是我脚下的路变了,不再只是那片海边夕阳温柔的沙滩,而是城市灰暗冰冷的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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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我能靠闭着眼睛,单靠听觉就能分辨时辰,认出四季:春季破晓时分清脆鸟鸣,夏季午夜缠绵蝉音,秋天午后鸟群飞过,冬天傍晚火柴的脆裂。我骑在我那台踏板车上,听着唯独风的歌声,世界充斥在耳膜里,却无比的宁静。现在人群喧嚣,城市马路和工地噪音沸腾。外界太吵了,我的内心开始烦躁,于是我带起耳机,将自己与世界隔绝。

没了脚下温热的沙滩,耳边的海风,路过的善意,再外加背上的包袱越来越沉重,路越来越挤,我就像没了太阳的植物,不知不觉地枯萎了。

不只外界逐渐喧闹,我的内心也越来越嘈杂。我的内心世界不断下着一场思绪组成的大雪。偶尔星星点点,偶尔鹅毛不息,反正总会有那一两片雪花带着抵挡不住的寒意化在我心尖,流入我的血液里。残雪堆砌多虑的思绪,像脂肪堵塞住了心脏的血管。我能隔绝外界的沙尘暴,却抵挡不了我内心的血雨。在那些在被窝里活埋回忆与悔意的夜晚,头脑为心间挂起暴风雪,我会因此心梗。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因此死去。

有一次去看中医,我在大夫桌旁坐下,他摸了摸我的脉象,让我伸出舌头看舌苔,并直视进我的双眸。很久没有人以那样直接的眼神看向我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他此刻视线所能看到的真的只有我一样。他眼角的鱼尾纹很深,眼下的皮肤也因岁月起皱,波浪起伏,涌遍苍老的慈善的面孔。他似乎正透过我的肉身,去寻溯我内心中心病的病根。

他在我身旁坐下,一股老人独有的温柔体香晕染了四周的空气。

“这么小,不要想太多。”

“一切都很小,不用想那么多,不需那么累。”

“放轻松,放——慢——点——”

他告诉我说,很多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大多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多数因自己过于执着而弄得身心疲惫。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仅仅在我身旁坐着。

起初有些奇怪,我也异常僵硬地坐着,双手不自在地藏到了膝盖下的椅子上。直到慢慢的,耸起的僵硬的肩膀逐渐落下,他的体温融化了我抵御外界的冰墙。

他的呼吸逐渐与我同频,我内心的雪也逐渐因此平息。他说的话我好像早便听说过,但唯独在这微妙的频率中,他所说的话蕴含着一种魔力,让我能够相信。

那次看完中医回家,我再次回到喧闹嘈杂的马路上。但呼啸而过的车辆和人群不再是一片片加叠在我暴风雪上的雪花,而是化为一个个鲜活的,呼吸着的人而已。看着忙碌的人群,我的脚步不用加速,我的心跳无须加急。他们不是我的竞争者。我们都仅仅是在繁忙地、或悠闲地生活着。我们仅仅彼此路过。

我的生命没有裁判、竞争者。没有人吹响号令起跑,也没有所谓冠亚季军。我无须堪比,后怕。我是自己生活方式的主宰,生命节奏的指挥员。

我没想过这场雪能够这么容易被抚平,但在呼吸融为一体的此刻,我什么都不用想,只须与他并列呼吸着。

没有雪花遮挡现实的世界里,一切又清晰了,安静了。这里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没那么复杂,无须费力追赶。

于是即使现在是在嘈杂的马路间,但我好像又能听到风的声音了。

那好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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