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南海的海平线与天际线交汇,湛蓝的海水泛着细微的波光,老年的光景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倒是岁月赐我的伤痕,如今越发清晰。阳光洒在我的手背上,暖洋洋的,我也曾和这股热量一样有活力、一样年轻。即使是现在偶尔想起来那些曾经的往事,也总为自己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强烈的海风阵阵袭来,带着大浪推搡着这艘游轮。女儿喊我回船舱,小心着凉,我却一不留神,跌入了回忆的圈套。

那年19岁,我也站在这同样一片海洋之上。因求学心切,我只身一人来到了这片素未谋面的家乡。在那之前的四年里,我的母亲患上肺结核不幸逝世,也因为这件事,本该早两年回国的二哥也须要守丧三年才得离开。二哥一离开,大哥和二姐建立了各自的家庭,而父亲则娶了他挚友的遗孀,离开了北马。原本在一起的六个人,一下子就这散开了。分开也好,没有什么牵挂,我也终于能去中国读书了。

二哥在中国的日子里,也常常来信,和我说中国的教育好,让我趁早过去,还帮我打听了去广东的船班。但300元马币一张的船票我那会儿实在是掏不出。受舅舅推荐,我到了吉隆坡,在一户人家做保姆。一个月薪资有50元,但是包吃包住,所以半年的时间我便筹到了船票钱。好巧不巧,同月大船竟不再航行了,我又别无退路,改乘小船,先到香港再想办法去广东。七天七夜的航程,最后一夜我就在我现在的位置。

一晃半载就过去了,时间的脚步也是一年胜一年。

女儿扶着我回到我们的房间,问我有没有事。我笑了笑,多大岁数了,能有什么事呢!说来也估计是上天眷顾我,虽然年过古稀,但除了不能走太多路以外,倒真没什么毛病,连牙齿都一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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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马来西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读过书,那会儿日本人打过来,学校里都要教日本话,当时那些家长就联合起来,坚决不让孩子读书。直到我九岁那年才能入学。不过,我也只上了一学期的课,就因为要帮姐姐做家务改上夜校了,小学一毕业,家里也不让念了。到了广州的头一晚,那股兴奋劲儿我至今都特别怀念。

现在人老了,生活也不折腾,平日里早晨打完拳就买点菜,偶尔把些种子埋在花盆里,看它们有活力地增长,又偶尔打开电视看点体育赛事,看年轻人有活力地踢球。再闲下来,我就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翻看着讯息。

要我说,这个年代必是养老的最佳年代,尤其在广州,现代社会的便利再加上宜人的独特气候。不然,冬天再冷些我的腿肯定早疼得不行了。

当年,学我确实是上成了,但也没有那么顺利。二哥替我付的学费,但19岁的学生,学校是不招的。我报小了一岁才成功在“18”岁的年龄,上了这里的初一。年龄是大了点,但也不妨碍我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只是,一次统考体检竟让我查出了肺结核,就是害死我妈的病。只不过她去世时,大家都不知道是患了肺结核走的。她生病那几年,我们一家人还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不避开。后来我才知道,姐姐和二哥、大哥也都患了这病。我只好休学养身,不过我状态好,很快就变成了半休。仅仅六年时间这病就痊愈了,后来这几十年里,也没再扰过我了。

令我惊讶的是,我女婿和她妹妹,竟也这般好学不倦,念完大学后都出国进修去了。也就是那会儿,我外孙子阿维生下了……虽然,我是真的不了解他。也许地方习俗的缘故,他在瑞典长大,加上自身性格有些内向,我几乎没怎么和他说什么话,他唯一和我开口便是新年发红包时的“谢谢”。几个月前,远在新加坡的外孙辈亲戚阿晨和阿W,突然决定来访,我心中一阵惊喜。虽然我们亲戚关系远,然而那一天的对话,却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阿W和阿晨问起我年轻时的事情,我细细回忆,讲述那时艰难的岁月。我告诉他们,自己如何独自一人,如何从艰难的生活中挣扎出来。讲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听得很入神,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女儿离开房间去拿点零食,我透过房间的窗户,望向海的边际,海依旧是那么迷人。当年我以为,只要走出家乡,世界会变得清晰。但我走了这么久,才明白真正越来越清晰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清晰后,我看见了内心的重要性,因为世界是内心的映射,心态开明,世界就会自己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