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机静静地躺在电视柜里,已经有几个月没被打开过了。
母亲特意用一块白布盖着它。
掀开白布,黑色的塑料外壳依然一尘不染,这是家庭主妇独有的生活智慧。然而,一旁堆叠着的手柄显然被遗忘,上面布满薄薄的灰尘,像被沙尘暴吹过的荒原。
我随手拍掉手柄上的灰尘,按下中间的开机按钮。随后是心焦的等待,生怕久未开机的游戏机一睡不醒。
…
……
………
“滴”一声,游戏机上的蓝色光条正常亮起,电视随之弹出游戏机的主界面。
一切如常。
我把自己甩到沙发上,扭动着身体找到沙发泡棉下陷的轮廓,好用力把自己镶入其中。屏幕上,游戏库已经弹了出来:《师父》《人中之龙7》《黑手党:终极版》……都是些好游戏。
然而此刻,我却迟迟没有按下“〇”键开始游戏。
这些游戏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碰。其中的故事情节我早已忘得七七八八,操作也必定变得生疏。想要重新上手,唯一的办法便是从头再玩。然而,从头再来就代表过去至少几十个小时的进度都付诸东流……玩其他新游戏?它们在我的游戏库里躺着“吃尘”,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一股看着夕阳西下的感觉在心中蔓延。此时,依稀有把声音在我耳边低语:“玩这些有什么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最一开始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当时的我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丢下书包便打开游戏机。当我开始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突然觉得有双眼睛正直直盯着我。那目光并不来自人类或任何生物,而是某种背后灵的注视。我遍寻不着它的踪迹,其发射出的目光却像细密的钢针一根根拂过头皮,仿佛随时会冰冷地刺穿我的脑壳。
这种症状,随着年龄增长愈发频密。从那以后,每当我打开游戏,那目光总会如影随形,使我无法彻底沉浸其中。偶尔的恍神不仅让我在游戏中的角色死得惨烈,也让现实中的我更加坐立难安,宛如被全知全能的上帝审判,罪孽无从躲藏。
为了逃避眼睛的注视,我渐渐告别单机游戏,却又不舍得完全放弃游戏的快乐。于是乎,挂机手游成为我折中的选择。
挂机手游的操作简单。我只要每天动动手指,让游戏角色自动完成战斗,然后领取任务奖励,升级角色,再用变得更强的角色去自动完成战斗即可。在“玩”游戏的同时,我又能专心完成我的作业,一举两得。在这期间,我再没感受过眼睛的存在,挂机手游仿佛成了我的归宿。
但我很快发现,挂机手游中的角色随着时间流逝会自己变得更强。但现实中的我,竟好像没有一点长进。这反而变成对我的无声嘲讽——让看似努力的我原形毕露。
于是,我回到电视机前,打开久违的游戏机,试图重新找回哪怕一点玩游戏的快乐。
然而,眼睛虽然已经离开,我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它过去几年的注视并非只是监视,而是老早偷偷地在我的脑皮层蚀刻下它的意志:
“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浪费?
环顾四周,我身边的同侪几乎都有自己的计划:有人利用假期实习;有人早早和导师建立联系,为写毕业论文铺好道路;还有人已在国外交换半年准备归国。
而我呢?这些年来,我没有实习,没有毕业论文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写),甚至没有一份可以填补履历表空白的经历。
我知道,他们在人生这个游戏中获得那些金光闪闪的成就,肯定不乏跌跌撞撞。但他们也必然在挫折中,寻获得以继续闯关的武器和技能。
而我,只像一个被新手玩坏的游戏存档,卡在当前的关卡,找不到继续往前的方式。
我索性关掉游戏机,黑色的电视屏幕反射着瘫坐在沙发上的我。
看着自己,我想起小时候玩游戏的情景。烈日炎炎,泛黄的风扇搅动黏腻的空气,那时的我坐在电视机前,玩到手柄被汗打湿也不停止。当时我从未感受到被注视,也不认为玩游戏是浪费时间。每一次游戏,每一分,每一秒,我操控着屏幕里的角色经历冒险,同他们一起喜怒哀乐,无须向任何人证明那些时光的意义。
仿佛当时就透支了所有快乐,现在的我,连玩游戏的资格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