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12点,时间完成了它今日的第一次闭环。就在这一瞬间,这间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里,多了一具新的尸体。没有鲜血,也没有血腥味,这一切安静得像一场毫无波澜的梦。尸体很年轻,像是刚刚陷入一场好眠的姿态,仿佛死亡只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打开灯,拉开窗帘,夜晚刺进房间。城市依然活着,远处的喧嚣隔着一层薄玻璃涌入,车辆、争吵、笑声、音乐……这些声音,像流水绕过石头,无意浸湿房间里逐渐冰冷的空气。我讨厌这样的城市,它的精彩与喧嚣,总是没有办法淋湿到我。这样的夜晚,我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与这一具具尸体成为最亲密的伙伴。

我蹲下来,打量起尸体。她太安详了,安详得不像尸体,更像是累极了的某个夜晚,在这间房间里随意躺下。平静得甚至有点过分,苍白的面色提醒我,她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具尸体在这里出现,在这里倒下,我甚至不须要知道为什么。就像这个房间的尸体越来越多时,我也懒得再去分类或者标记她们的来历。我拖着她的身体,把她叠放在角落的另一具尸体上。

早上6点,智能手表准时震动。我睁开眼睛,尸体在角落里静静地躺着。我拉开门,旧的一天如约而至。班车,教室,食堂,回家。所有的一切像卡住的齿轮,旋转却没有方向。我坐在车窗旁,看着与昨日毫无差别的一抹抹绿色掠过,它们停止在窗外的世界,城市的一角,而我,只是随着车轮滚动,去某个指定的地点,做指定的事。即便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它对我来说依然无关紧要,所有的“今天”都长得像“昨天”。在这样的夜里,我清点死法各异的一具具尸体,我突然想起来昨天那具尸体的样子,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没有不开心,也并不开心,就仅仅只是睡着了。

回到房间,时针再次归零。我闭上眼,等待新的尸体到来。再睁眼,已是次日早晨10点。尸体消失了,角落空了,新的尸体没有出现。房间里意外地明亮,像某种光从时间的罅隙中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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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尸体,或许并不是别人。也许是我。是“我”的碎片,是死去的那些“我”。她们曾在不同的地方消亡:一个在吃鸡饭时被噎死,一个在过马路时被车撞飞,一个在争吵后从高处坠落。还有一个,只是在夜晚睡着,忘了再醒来。我曾经记得她们的样子,也曾经因为她们的泪水而慌乱不安,但时间越走越远,她们也逐渐模糊,甚至变得若有若无。偶尔泪水会从她们紧闭的双眼中流出,那些泪水在房间的地板上汇成了一小片湖泊,湖水是冷的,浸过尸体,也浸过我的脚踝。

我很讨厌眼泪。它们让我记得疼痛,但它们也让我记得,人还可以流眼泪,还有流泪的权利和自由。眼泪,是被脆弱允许的。这些尸体是一条我的鲜血滋养的衔尾蛇,循环吞噬,又循环再生。她们的“死”赎出了我的“生”,以过去的代价换来现在的喘息。

说实在的,我不太需要她们的陪伴了。有时候我很难再看见她们、闻到她们。有时她们又若影若现。所以我的打算是,找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让她们入土为安,这个房间里,没有留给泪水的空间了。她们需要被安葬,需要找到栖身之地,如同我的使命一样,找到容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