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阳光斜斜地洒在课桌上,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飘浮。周围的笑声、喊叫声,掺杂着桌椅拖拽的刺耳声,一波一波地涌来,带着一种模糊的、不真实的热闹。我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意林》,这是中学时期学校每月发下来的刊物。
杂志的纸张薄得像一层蝉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裂。轻轻捏起一角,几乎能透过光看到背面的字迹。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暖黄的纸张在光线下显得半透明,文字都有了自己的影子。
相对于周遭鼎沸的人声,我更愿潜入那些褪色明信片般的故事里。它们总像从旧磁带里转出来的声音,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冷清得恰到好处,刚好够我缓慢吞咽。字句在纸上列队而行,如同雨季迁徙的蚂蚁,整个世界的重量就此被它们撑起。
可它们又是那么轻,有时翻动纸页,会错觉那些故事正从字缝间簌簌掉落。
之二
梦醒时天还是苍青的,雨在窗玻璃上织出锈绿的网。在一月潮湿的空气中,风扇早停了,扇叶片蒙着薄灰。窗帘被某种不可见的手推着,忽而鼓起,忽而贴紧防盗网的铁格子,凉意从缝隙渗进来。水珠悬挂于屋檐,隔许久才“当”一声,坠在生锈的空调外机上,如同高原上空灵的钟声。
我数着这些散落的声音,忽然想起中学教室外的雨也是这样落。那时总爱把杂志卷成筒状,百无聊赖地透过那一圈狭小的光,对着课桌上的化学元素表,或是旁边摆着的空白稿纸。雨停后,太阳不再隐藏。潮气蒸腾成教室上空一片游移的雾,黏在阳光晒得发烫的杂志上。
这年我数到第八个雨季。那时跟着迁徙的蚂蚁,我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南大的中文图书馆。期末时期,我习惯去中图复习。从晨光熹微到日光西沉,直到图书馆的闭馆广播响起,才走出大门。那时,校园里最后一班巴士已经驶离,我在月光下慢悠悠地踱步。月色温柔,虫鸣零落,空荡的马路泛着微光。
在这般悠然的步履中,除了那年渺小的故事,我见到了更宏伟的排列。隋唐宋元明清,老孔孟荀韩庄墨,古典浪漫现实,象征魔幻意识流。历史和时代变迁的厚度,压缩进一个个文本,他们的余韵在指腹间缭绕,像是要填补我年少时未读完的那半句诗的遗憾。
之三
毕业季转眼将至。午后一两点的阳光密密麻麻地落在小道上。我戴着口罩,呼出的热气蒸腾其间,湿润得发闷。终于忍不住摘下,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树叶的清香。走着走着,拐进一片树影下,阳光被叶片剪碎,零星洒落,明明是习以为常的校园,此刻却忽然有点陌生。抬头望去,每片叶子虽渺小,聚拢起来,却能撑起一整片阴凉。微风拂过,小黄叶翩翩飘落,天气仿佛也凉了几分。我放慢脚步,仰头望着这一切,想把这刻的恍惚留住,像是在记住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树影斑驳,我故意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此刻掠过耳际的蝉鸣,正低声反刍着八年前的初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