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Nobody knows why”在许瑞峰的《新加坡2066》(Snakeskin, 2014)一闪而过。在这个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文字因层层交叠而变得模糊,霎眼间看得清的只有这句话,历史的分叉似乎突然出现了。

影片从取火开始,观众在古老的焚烧仪式中回到各式各样的开国神话,开展一场纷乱的时空之旅。不断交错的时空与叙事,犹如蛇皮的纹路般交织在一起;不断被反转或重构的历史就像蛇皮被一层一层褪? 退去,露出那些鲜为人知的断裂与缝隙。这正是《新加坡2066》的魅力所在。

电影的意图在开头便已昭然若揭。叙述者告诉观众他继承了一批胶卷,那个人要他把胶卷给烧掉,因为当它们被正确地排列时便会是邪恶的存在,在稍后叙述者说了“或许排列这些影像/图像,并诉说我的故事之前,我须要开始组织这些神话”(Maybe to start ordering these images, to start telling my own story, I have to first start ordering these myths. )。电影的意图在于组织、拼凑一个神话,“排列”才是电影的关键词。本片的结构并非是线性的历史观,在这样的曲折且非线性的历史观中,观众看到了对于历史的不同解读。

历史的开端被设定为2066年6月2日,让影片颇有种回溯之感,让观众看见不同时代的神话是怎么开展的。但同时,这些神话又不是被专心地叙述,有时会被岔开。在如此往复循环的一个过程中,多声部的对话从此展开,历史不再是一个个断裂的节点,而是被剪裁在一起,像编织。

前华校生、生前是日军的猫、历史学家兼社运分子、时空旅人、电影编剧,大家都在叙述自己的故事。电影对历史的重构在于回到个人的小历史,并以此反射乃至建构一个寓言,进而让观众重新质问历史组成的过程。这部电影的历史呈现是断裂的,过去的叙述不断被打断,新的神话或寓言从这样的断裂中长出来。许瑞峰烧毁这些过去的影像或图像以及新加坡的历史书籍,让时间显现出来,就像在暗房冲印胶片,在黑暗中才能让时间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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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景的不断改变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把“地”视作空间的指向而“景”看作一种时间的指向,《新加坡2066》很大一部分在做的是对于地景的记录。许瑞峰带着他的摄影机,让不同地方的光在胶片上留下他们的影子。目前已经关闭的电力站(The Substation)、坐落在惹兰安邦(Jalan Ampas)八号的邵氏片场、 东海岸路(East Coast Road)的国泰-克里斯(Cathay-Keris)片场、福康宁公园(Fort Canning Park)等,历史曾在这些地方发生过。观众随着摄影机一起来到了这些地方,像鬼,和过去那些鬼魂一同见证正在发生的现在。这些空镜头不是无事发生,而是随着叙事者的声音或字幕,过去和现在被杂糅在一起。

这些记录了城市一隅的空镜不只是服务于叙述者的叙事,同时也是在记录改变。建筑物的拆毁、重建是城市的新陈代谢,是让某种过去以我们熟知或不熟知的样貌示人。《新加坡2066》的空镜也是为未来的我们绘制一张关于过去的地图,让观众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过去的故事配上新的城市影像让叙事产生了断裂,但导演没选择用过去真实的影像来填补,而是让观众看到了这个裂缝。也正是这些裂缝进一步让观众去质问历史的真伪。

看到电影开场回到1299年时不禁为导演捏了一把冷汗,如此恢宏的时间跨度时是否能被浓缩在100分钟左右的片长?显然,导演的意图并不是要打破或重新给予新的建国神话,而是通过建构个人史让大叙事下的历史出现分岔路口,并让观众看到不同的叙事。导演深刻地认知到历史是被建构的,各说各话,但同时也意识到大历史叙事底下个体叙事被抹杀的可能性。这部电影是导演自己的历史,他举着火把,让暗夜里的微小时刻发出了点点星火,让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让他寻找光明。

导演简介:

许瑞峰(Daniel Hui),新加坡剧情片与纪录片导演,曾在美国加州艺术学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修读电影硕士课程。他也是新加坡电影团体13 Little Pictures的创办人之一。他于2011年完成了他的首部剧情长片《日食》(Eclipses),之后的电影如2014年的《新加坡2066》(Snakeskin)获得了蒙特利尔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Montreal International Documentary Film Festival)的评审团特别提及。他于2024年完成的《夜宵噤时》(Small Hours of the Night)在新加坡禁映。除了自己编导电影,他也是一名资深的电影剪辑师,曾任《幻土》(2018)、《想要散步的夜晚》(Some Nights I Feel Like Walking,2024)以及《蝴蝶,别哭》(Don’t Cry, Butterfly, 2024)的剪辑师。他的电影对于历史有深刻的反思与思考之余,在形式上也具有高度的实验性,对于画面有精准的把控。

关于作者

P :家在桥的另一段,电视信号跨越一座桥的距离,在清晨6点双眼惺忪的时刻来到我家电视前,播放着新加坡国歌。电视上播着梁志强的《跑吧!孩子》《小孩不笨》或陈子谦的《881》,铸成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很多年后,定居在新加坡这片土地上,真正开始去探索新加坡电影的时候才发现,我童年的那一个部分原来只是整个图景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