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猫,总肆意地躺在一楼阳台晒太阳,一下雨,便又躲进走廊打盹。一楼左边那户人家的鞋柜旁,常年放着一盆猫粮和一盆水。
小时候父亲工作忙,常加班,姑父便格外疼我。他和姑妈常带我吃“鼎泰丰”,蛋炒饭、干拌面和小笼包,怎么都吃不腻。姑父总爱买甜品给我,14岁那年春天,他从中国回来,带了大包小包,全是我的最爱。小时候爸妈总笑我是“糖菩萨”,看着眼前一堆甜食,我才发觉这外号真没叫错。
姑妈爱跳舞,膝盖和手肘常带淤青,但姑父待她极好,每次回家都会带一束象征“百年好合”的花,郑重地递到她手里。二人膝下无子,姑父却说,和姑妈过二人世界最为完美。
那只楼下的猫,似乎认得我。我上下学,它都会踱过来蹭我的裤脚。
同年七月,家里的长辈病重,父母抵着疫情的限制回国探亲,我便暂住在姑父家。打包衣物的时候,我心里一面因寄居别处而兴奋,又一面有着对亲人的担忧愧疚。
来门口接应我的只有姑妈一人,她刚拖好地,还戴着做家务时的手套。她说,姑父换了工作后,比从前忙了不少。“早点睡吧,今天没能去接你,自己一人过来,辛苦你了。”说完她便转身,从洗衣机里抱出一大堆衣服走向阳台晾晒。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黯然,我猜想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寄人篱下,念及姑父往日待我的好,我想着定要等他回来,当面道声晚安再上床。
“晓雨,睡了吗?”姑妈敲了敲门,想必是看见了门缝里的灯光。我看了看时间,已近午夜。“正准备睡。姑父……还不回来吗?”我打开门问道。其实明天再见也无妨,但总觉得该问一句。
姑妈沉默着点点头。片刻,又听到她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喃:“是啊……怎么还不回呢……”
房间门被关上。门上贴的一些童趣贴纸,表面已经微微泛黄。这个房间原本是给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但姑父说,只要和姑妈在一起,一辈子过二人世界也很完美。整理好床铺,我便关灯睡去。枕头软软的,被子薄薄的,很适合新加坡的天气。房间里还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
——
“砰!”一声沉闷而粗暴的关门巨响,将我猛地从睡梦中拽起。心狂跳着,我下意识地看向夜光表——凌晨一点半。
“老子回家你不伺候还睡着了?衣服呢?等着老子来叠吗?!”那是我熟悉的声音,却……如此陌生。紧接着,是一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啪!”。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不是他……慌乱中,我把头深深埋进薄被里,试图隔绝那一根根冰冷的针穿透棉絮扎进耳朵。
我家楼下的猫,我以为是那户人家的宝贝,直到某次,主人说,这猫大概是被上一任主人抛弃在这了。
第二天是居家学习日,醒来后昨晚的声音又浮现在我耳边。我惊魂未定地坐起,又感觉,那好像只是一场噩梦。我不敢去厕所,只是蜷缩着思考……
我不明白,如此聪明、漂亮的小猫咪竟这样随随便便地被遗弃在这里。我心里是悲伤的。
敲门声响起,“晓雨,你爸爸来电话了。”又是这个声音,却是温柔、熟悉的。我不敢让他等太久,摘掉眼镜装作刚起床的样子,走到门口开了门,只见那慈祥的笑容,把手机递给我。手机里是微信视频的页面。通过视频,我看见了父亲。他正说着昨夜飞机上的事,我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因为姑父手机顶部的通知栏,赫然弹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头像,留言:“老公,你借我的15万,你问我怎么还,总不能说以身相许吧?”
“晚上你来看孩子吗?”
孩子?
姑父,不是很爱姑妈吗……?
——
我背着包站家楼下,却打不开门。铁门前的饭店亮着灯,穿着制服的员工正招呼着客人。去买杯糖水吧。我摸着口袋里的两块钱。
“Two dollar twenty.”
我翻出了铅笔盒,又摸了摸布袋的底部,才又翻出来两毛。
曾经一块二一杯的开心涨价了,我想不明白。
这家店做的糖水一如既往甜得发腻,偶尔混着几滴咸咸的。
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快乐还是涨价了。
既然如此,起初又是为什么要承诺养她一辈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