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已带着昨晚织好的布料,走向集市。
一个中年男人在摊前停下,身后跟着个穿红纱的女孩。她垂着头,面无表情。
“先生,要挑几尺布?给您女儿做件新衣裳?”我摊开几块刚染好的。
他瞥我一眼,没说话,拉着女孩走了。
那红纱罩住了她每一寸肌肤。我久久地盯着她红色的背影。
她是我这个月看到的第三位穿红衣的女孩了。
像其他女孩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他的女儿。
她刚被卖了,以粮食的钱为不可反抗的原由,被身边最亲之人如货物交换。
这里的人太穷了,穷得只愿意养儿子。
她的背影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叠。
她肯定很害怕。就像我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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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那年,暴风雨接连不断,家里的稻田都被冲毁了。
父母在暴风雨里淹死了,我只能沿着年幼时的记忆走去外婆家。
外婆家也没有吃的,但至少这里离老家够远,暴风雨很少吹到这里来。
本来,我们吃的是周围树上的树皮。外婆用小刀将树干的外层刨开,然后将粗燥的外层扒下。里面白色的“嫩肉”用小刀一片片割下,外婆一片片地递给我。我把树皮撕开,放进嘴里,想象记忆中面饼的味道。
然后突然有一天,外婆很晚才回来。她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香味,她带回了一大袋面粉,还有一麻袋的包谷子。我问她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她没有回答。
她默默地将一点面粉放在碗中,与盆里的井水混合,然后放入几颗包谷架在干草上,点起火。
她把面饼放在我面前。我又问她了一遍。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久,我才听她以一种央求的语气叹出:“先吃吧,孩子。”
我早该猜到的。我应该趁那顿饱腹后逃走的。
隔天清早,外婆与一位老男人的声音早早地把我叫醒了。我问外婆是谁来了,她急匆匆地进到房里,递给我一件美丽的红裙子。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美。柔软的红纱用金线勾勒,铜色的珠子织成花朵在裙摆上盛开。她让我脱下上衣,然后告诉我:
“穿上吧,孩子。”
裙子是哪里来的?那个老男人是谁?我为什么要穿上它?
我迷迷糊糊地被外婆套上了裙子。她用木梳将我的头发梳顺,然后将一块红色的头纱将我的脸部遮住。
“老太婆!我的妻子在哪儿呢?”
恐惧在心脏爆发,涌入血管,冲向大脑。面前的外婆忽然僵住,我从她的怀里挣开。我往门口奔去,却撞进了那男人的胸膛。我开始尖叫,试图将红色的裙子脱下。但红色的裙子忽然变得好重,黏在皮肤上。
那个男人走进来了。我不尖叫了。
他的腰下有枪。
我跟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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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14岁,我诞下一个女孩。
或许是衣裳无法掩盖身上伤口的血腥味吧,反正不知道什么风将我的故事传到了邻里政府的耳里。他们派人来查,那个男人付了封口费,然后跑了。
我带着女儿回到外婆家。她瘦了好多,比之前还要瘦。
但这个村庄的人不欢迎我。
他们说我不吉利,克死了父母,吓走了丈夫。
外婆教我织布、缝衣,然后不久后就去世了。
我的故事传遍了村庄。在眼神中、距离中,我还能感觉到外婆与那个男人的存在,像是我又穿上了那件刺眼的红裙子,走向无法挣脱的命运。
但现实却正好相反。
我开始了新生活。在月光下织布,晨光中卖布,然后在太阳升起后赶回家,送女儿去上学,然后去城里。
有好多离了婚的,逃了婚的女人来找我。我在城里组成了一个社区,教她们织布。学会了织布,我就教她们买卖,让她们经济独立。
只是唯一规定:不能卖红色的布料,不准卖红色的裙子。
我和邻里政府合作,给每个女人的店铺安上摄像头。
只要有人想买红色裙子,或带着穿着红衣女孩走过,都会被录入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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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对夫妻走远,我导出刚才的监控视频。
我将会让那拯救我的,正义的风,也吹向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