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花时,日本蓝星花呈淡紫色,绽放后转为天蓝,花茎与花叶有细细的绒毛覆盖,断口处会渗出微毒的乳白汁液。她更喜欢“琉璃唐棉”这个名字,既有易碎又绵软的两种质感,剔透又浓稠的两种面目。属于蓝星花的花语是互相信赖的心。
第一次接触蓝星是因想给生病住院的朋友送一束花。那日选的花材,颜色与线条都照那位朋友给人的感觉,她手里拿着玫瑰与薰衣草,继续在花市里寻找多一样配花,刻意对深恶痛绝的满天星置之不理。就是在这时注意到了蓝星。满心欢喜地买下,回去之后才发现处理起来极麻烦,每次修剪,就弄得满手黏腻汁液,一阵瘙痒在皮肤下鼓噪着。
她以为此后不会再碰蓝星,深刻谨记它的糖衣陷阱。到云南旅行的时候,她在斗南花卉市场挑选的几样花材不无猎奇的心理:紫色睡莲、风车果、尤加利果。然而在经过一个无人看顾的摊位时,还是让蓝星对她伸出了魔爪。毕竟它在一堆让人瞌睡的邻家小花如雏菊、玫瑰中显得那么娇俏可爱。
在昆明的几天,她与男友总会在回房时沿路从酒店各处多拿几瓶矿泉水。于是他们临行前,整个房间零落散放着许多塑料瓶子。她将随手插在喝到一半的矿泉水瓶里的蓝星取出,将它与其他花材一起打包进纸箱。忙了一阵,正感觉到渴,抓了身边的水瓶就灌了满一口,马上弯腰吐了出来。竟然是胶水的味道。
海晏村离斗南花市不远,她抱着那束蓝星,和男友乘车前往。原是为了海晏客堂的建筑而去的海晏村,之后发现村里的“网红沙滩”因落日景色而著称,已经成为许多人的打卡圣地。大路还在整修中,他们靠边走着,穿过灰尘仆仆的空气走进村庄的心脏。
滇池边上的海晏村仍看得出原来的古渔村面貌,土砖垒砌的房子许多已无人居住,泥墙倾颓,挂着“危楼”的告示。忽见热闹的场面,他们驻足观察,发现是在送葬。小男孩举着系着各色彩带并用纸花装点的灵幡,等得累了就蹲下,任比他身子高出许多的杆子在风中摇摇晃晃。送葬队伍且歌且舞、放着鞭炮,整个氛围欢庆多于悲伤,吸引他们捂着耳朵看了许久。
抵达海晏客堂的时候,灶房里正开始忙起来,男人们把食材搬下小货车。然后他们开始肢解的,竟然是一尾小鳄鱼。她和男友后知后觉,男人们将数辆不锈钢推车围绕砧板摆成矩形阵,是为了阻隔他们多事的眼睛,以及带着侵略意图的摄影机。女人们比较友善,频繁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眼光,目光相遇时不吝啬微笑。其中一位主动与他们说话,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是在为晚上的丧宴做准备,因村里的老人刚刚去世。恍惚间感觉海晏村里淌着一条细河,将两个画面串联了起来,他们脚步匆忙,先于送葬队伍抵达了这里,又注定要过早离开。
客堂的玻璃窗上残留着双喜字样的浆糊印子。不似建筑设计网站照片中那样明亮干净,然而见证了红事白事的客堂,被生活的蛛丝马迹覆盖过分崭新的模样,变得更加动人。客堂的前身似乎是多年前停办的海晏小学,客堂二楼墙上仍贴着某年夏令营的日程表、一年前举办的滇池风土艺术季的展览,有一部分留在了教室里。楼下的烟火气衬得此处更加冷清,沿墙攀附的植物变为一堆缠绕的枯枝败叶,一间间上了锁的教室仿佛时间胶囊。
接着他们走到了所谓的“网红沙滩”。其实只是很小的地方,挤满了争相拍照的游客,咖啡馆一字排开。他们从黄土路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原路折返离开村落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要赶回去看一场脱口秀,因时间关系最终没能看成。回到了昆明的市中心,饥肠辘辘的他们步行到隐藏在安静街巷里,一个叫“Lost Garden”的餐馆吃晚餐。一身黑衣、带着耳麦,非常飒爽干练的女侍应生带他们入座。此时他们才开始后悔。应该在海晏村停留多一会儿的,应该将那场丧礼看完,跟随送葬队伍的步调走到客堂,看一村人在里头吃丧宴。应该看完的,几年后的海晏村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回到家,将干瘪的蓝星从纸箱取出,指间又沾上了黏腻的汁液。不由感觉手里的蓝星与这座村落的某种隐秘关联,此时才浮现出来。它们皆有易损且善于记账的身体,又因此让人忍不住触碰。她想着海晏村正走在翻新的道路上,与在它之前转型发展旅游业的所有空村一般,尝试逆行衰败的命运。回到家,缺水的蓝星喝了一夜的水,有过回光返照的短暂时光,随后便迅速萎了下去。天蓝色的花瓣再次变回了淡紫色,花朵干瘪蜷曲地挂着,一碰即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