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北带回来的木陀螺被折断了柄,无从下手,再也不能四平八稳地旋转了。

我会想念的,我想。我会想念在矮楼房的一层停靠的脚踏车,像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产物,在晚秋给人一种盛夏的错觉。请不要担心,我没有忘却你。在台北7-11便利店里随手买的雨伞,现在替我挡住了新加坡的风雨。坏掉的木陀螺我也好好珍藏,还有在街边买的发绳,绑头发总不能恰到好处,可是我也让它静静地躺在了床头柜的第一层,我会珍惜和保留回忆。

我应该再去一次台北了,我想念她。

我想念她的破落和繁荣;想念曾在荒芜的城市街角看到过一只黑色的猫;想念我们去酒店附近偶然发现的卤肉饭;想念我去台北时,曾在清晨吹到最凛冽的风。我想念她,想念红色砖瓦的教堂,想念那群学生送我们的意外糖果。我想念曾在地上捡起的一半红一半绿色的树叶,它从树上飘落下来,来新加坡后就不鲜艳了。想必也是因为不愿意在异乡展示出如故乡一般的美貌,我知道它也会思乡。

我还记得我们在某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嘈杂和声音,我看到一片海一样的湖,没有海浪没有声音,水是绿色中发些灰蓝。对岸是另一半台北吗?我看到公寓楼依傍着树木,我看到高压电线纠缠,还看到高高的山丘上立着高高的杆子。那天是阴天,我觉得世界变得好朦胧,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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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应该很凉,可是我没有钻过铁链去触摸它,因为我相信铁链的存在一定有它的道理。那天我穿了灰粉色的卫衣,整个人看起来圆润温暖。那片湖水冷冷的,大概是因为晚秋给它添了几分悲凉。我在冷风中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体温,我是如此鲜活,我在这个瞬间里永生,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的生命,直到很久之后,我可以背诵心跳的节奏,我确信自己清楚地存活着。

我还记得在淡水,我说我们总要吃一次淡水鱼丸。小店里坐满了人,老板娘问我们是不是愿意坐门口,我们欣然答应。递给我们的小票上依稀写着“坐门口”。我兴奋地拿给爸爸看,真可爱,爸爸也觉得新奇,于是我们拍了照片。背景是粗糙的木桌子,就在那天,我们坐在门口,吃掉了三碗淡水鱼丸。鱼丸大大的,一口两口是吃不掉的,而且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肉质鲜美,并且被锤打得很有劲道,和火锅鱼丸不一样。我无法描述那样香的鱼味,我不愿意称之为“鱼腥”。我觉得这正是鱼本身的清香,或是鱼肉不加额外调料烹饪过的香味,总之是美妙极了。

吃完午饭,正赶上当地小孩子放学。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质疑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精气神,总可以奔跑得那么快乐那么快速。我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奔跑的,我不喜欢年龄带给我的这一点点沉稳。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回到肆意奔跑着玩躲猫猫的时候,那时的我们还有权利调皮,有权利耍赖撒娇,甚至折断桃树的一根枝条也会觉得是可以被原谅的。我想念小时候求着妈妈买的绿豆冰棒,总是觉得比现在的香甜。我想那群奔跑的小孩一定还不懂得奔跑的意义,他们只顾着向前跑,就像我以前一样。或许再过七八年,他们才会在写作文时突然想起,猛然意识到那是何等珍贵的时光。

我还记得我们穿过巷子,灯牌从建筑侧面探出,有些很旧了,有些则是刚刚装上的。新的旧的交杂着,繁荣中又有几分破落。可是那里行人稀少,连楼上的灯都只是寥寥几盏,仿佛被抛弃了,最后吊着一口气。建筑的一楼有个像前台的人,在椅子上打起了盹,我很好奇在这样冷的天气下,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不穿厚外套睡着,或许是因为太无聊了。如果是我,我不能忍受一整天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过往行人,盼望会有一个人转弯进来问我一句话。

啊,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念。

我想念台北,想念她的名字,想念没什么人住的楼房,想念那片海一样的湖,好奇那片湖对面到底是不是另一半台北。如果还有机会去,我会买一只不那么脆弱的陀螺,让它在新加坡的夏天旋转,直到它开始想念躺在商店纸盒子里的时光,想念它还是一块木头,甚至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它也曾经感知过树叶的飘零,四季的变化,或许它也孕育过一半红一半绿的叶子,或许它会想念,想念来处,想念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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