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落日的余晖开始暗淡了。组屋底层聚集的人多了起来,草丛堆里微光零零散散。他们三五成群,蹲在草地周围,手上忙着往土里插蜡烛。随着农历七月的到来,中元节悄然而至。在这个传统节日里,许多华人不仅会祭奠祖先,还会为“好兄弟”献上祭品。与墨西哥亡灵节洋溢着欢庆与缅怀、北美万圣夜交织着兴奋与狂欢不同,中元节和清明则更显静默与克制。人们以沉思表达感恩,通过丰盛祭品来祭奠逝者。下班的路人途经此地,看见满地的“阵仗”,有人选择从容走过,有人则行色匆匆避而远之。
草丛边,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蹲了下来,边用拳头垂着膝盖,边忙活着。她身边有好几袋鼓鼓囊囊的红袋子,面前还有两碟红盘子装着橘子和叉烧肉。她唉声叹气,手中摆弄着红蜡烛和几炷香。
手机铃声响起,老人还未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不耐烦的嘟囔:“为什么每年要拜这么多次,拜了天公,拜了祖先还要烧东西?我没空,让孩子过去了......”电话那头匆忙挂断了。
往年组屋附近还有“酬神戏”,直到深夜都有闽剧戏曲演员咿咿呀呀的歌唱声。儿子小时候虽听不懂,却很喜欢拉着她去凑热闹,还吵着要坐到第一排去。后来有了更热闹的歌台表演和拍卖声,儿子却已经长大成人了。今年什么都没有了。萧瑟的夜里热浪裹挟着檀木的香气,火光里老人的身影闪烁着。
不一会儿,草地上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年纪稍大的女孩熟练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她拿起一张金纸,把纸对折两次,从中间边缘折出一个小三角形,最后扭动并拉开,一个金元宝出现在她的掌中。很快地,原本空荡荡的红色塑料袋里,就堆砌起了一座“金山”。年纪稍小的男孩抱着平板电脑在一旁,嘟着嘴闹变扭。
小男孩边用鞋尖踢着草边抱怨:“可不可以只烧一半啊?阿嫲,你这样会让全球暖化‘变坏’(变得更严重)。”他的心早就飞回家中,恨不得能立刻继续玩网络游戏。可回应他的只有噼啪作响的火焰。祖母和姐姐没有对他的怨言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小脾气和幼稚的问题。噼啪声响令他更坐立不安,心生烦躁。
“祖先,真的喜欢吃这个吗?祖先为什么不吃肯德基?”他继续嘟囔着。
姐姐朝他投去一记责备的目光,仿佛在强忍着不冲他发火:“这不是给祖先吃的,是布施给‘好兄弟’的。”
祖母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用手掌托起一叠金纸。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关节轻轻按压纸张的中心,纸张在她的掌心散开,原本规整的四方纸,从扇形慢慢变成一个完美的圆圈。自从祖父去世后,老太太变得有些沉默,更常自言自语。老太太的关节在与金纸的摩擦中,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她把一叠扇形的金纸喂到铁桶边,熊熊烈火如饥饿的野兽般咆哮着,仿佛随时要将她的手指吞噬。她没有半点闪躲的意思,持续向火中添金银纸,任由火光越烧越旺。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烧的。”
“这是施孤,能积攒功德,为先人和后代祈福。”
铁桶内渐渐堆砌起一片安详的“彼岸”。呛人的浓烟从顶端不断涌出,化为青烟袅袅升起。那升腾的青烟,仿佛不是物质的焚毁,而是无数无形的祝福与祈祷,在半空中萦绕。雨季风大雨多,那股青烟终消散在晚风中,好似终于找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烧完纸钱后,姐弟俩踏上了归途。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弟弟正要回头看,姐姐急忙拉住他:“七月可不能回头!”男孩嗤之以鼻:“鬼神都是假的!”说着,硬是要转过头给姐姐看:“你看,什么都没有!”
一道黑影闪现,又瞬间隐没于夜色中。姐弟俩惊恐地对视一眼,仿佛在那一刻心照不宣。他们加快脚步,不敢多停留片刻。逃窜中,平板摔落在地上,弟弟回头去捡。黑暗中,一双黄色的瞳孔熠熠发光,那抹墨色身影发出一声不安的猫鸣声。它放下嘴里的肉,消失在夜色的沉寂中。弟弟拾起平板,轻声说:“原来是只饿猫。”两人慢慢走回灯火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巷再度归于寂静,黑猫悄然跃上石阶,平静地吞食着为无名亡灵准备的叉烧。不过一个寻常的城市之夜,一个平凡的九月。今夜,万千灯火悄然点亮,只为抚慰这世间形形色色的孤独。每支点燃的蜡烛所守护的,不只是某位至亲,而是历史长河中无数漂泊的灵魂。祭祀仪式并非迷信的火焰,而是穿透传统与文化迷雾的微光,照亮一场温柔而庄严的仪式,揭示生命间深邃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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