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上班了。白蓝交界的彩票售票处,黄成坐下来几年岁月,周围买彩票的男女老少都识得他。

彩票有瘾,比数学题还考验命理精准,连续买上两三次的人,基本就会天天买。黄成会从他们的手中拿钱,输数字,给钱,下一位;电子付款就更简单,他的学历足够一天伸手多次。

“黄成,过来一下。”一个宏伟的声音在叫他。

听到主管在叫他,黄成走过去。主管是个大鼻子男人,小嘴对他说,有人投诉你上班时跟客户搭讪,打扰他们买彩票的心情,监控刚好坏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主管说着,把食指弯成钩子状,在黄成鼻尖刮了一刮,甜腻的汗落下来。

黄成跟这样的老板共事了这几年。他没开口说过,他喜欢自己的名字,说出口就有高墙林立,他是皇城里唯一的皇。无论黄成背后跟着怎样的词汇,他不会被自己推翻。小时候他皎白色,嫩得像蟹肉,去军营里教官只看得到他的错误,白得晶莹透彻,白得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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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奕:中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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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寝室的伙伴,掐他的豆腐脸,牵扯出朦胧的粉色指印。他记住妈妈说的要沉下气,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自己好,公平地隐忍,友善地爱戴,和男孩玩得兄友弟恭才好。黄成听得明白,皮肤渐渐晒得黝黑,和大家一样的黑。

黄成上班后,依旧维持自身的保护色,他听很多人说话。有个阿伯会拿一大沓纸钞,手戴貔貅佛珠铃儿响叮当,跟他聊以前的肉燥面好吃几何,现在的摊位面不热腾,料不升温,本来想出一身辣汗,结果流出几滴盐水泪,权作调味。

黄成不喜欢吃面,不喜欢吃粿条。他喜欢吃面包,看着方正面包被咬成各式形状,他的嘴收缩咀嚼,露出一点空气和小麦香。没人问他,以前的面包还是现在的面包好吃,他就自己回答,小时候的比较甜,没人抢我的面包,大家把我打扮得像洋娃娃,美得千奇百怪。

有个阿姐只选最便宜的票,并且只在无人造访时,迅速递出铅墨拓印的票纸,据说八卦算过,愿望不会那么拥挤。面对黄成的小窗口,她像到临告解室般惆怅,说流落他乡健康有碍,不想跟家人通话,只愿身体长久地衰败下去。

言罢了了,她勾了黄成递零钱的手背,“小弟,你下班了要去附近的食阁转转吗?”

阿姐和他妈差不多年纪,只不过黄成的妈更白。小时候她逗黄成父亲,你真是中彩票了,家里两个白灯泡,谁都知道我们是母子一条心,不跟你玩。黄成爸爸只会说一句名言,男人来自金星,女人来自水星。

黄成手一抖,阿姐你别逗我了,待会还有很多人来买票呢。阿姐正色说,待会来买的都是刚下工的,你能赚几个钱,我等你到忙完。黄成只是赚死钱,阿姐没看过,他手上有很多熟客,买的号码来回几个,他们虔诚地下注下签,兑换这世界欠他们的幸福,另外一番人像例行公事,渔夫般撒网,全靠龙王爷。黄成有很多阿姐,阿姐却只有一个兑奖人。

主管和黄成说明情况后,黄成也不知道何时招惹了顾客,他向来小心,走路只走直线。坐回位子时,黄成面前有洁净窗口,上趴着几抹指痕,玻璃门对着成群住房,冷气在各个窗口泄露。正午时分不太会有人来,只有新奇散客看到没人排队,才愿意借冷气冷静,热脸期待电脑彩票数字摇转。

黄成这月给父母寄钱后,手头还剩下点贴己。他曾经买过彩票,那时背书包的他不能买,他就不背书包蓄起胡,买过那么几次。买了后他又不信自己能中奖,果真没中奖后,他又觉得自己没有信仰,肯定中不了。

他还是坐在白蓝冷气室,噪鹊隔着众多建筑咿咿呀呀,喜鹊报喜,噪鹊暴躁。耳膜忽张忽缩,黄成这个王,摸了摸王者之鼻,上面没有汗了,两支细手臂互相摩挲,把汗毛抚下去。原来变黑出军营,也不会有效果,他还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个。

他在自己手下偷偷买了张彩票,曾经多少老客都劝他一同投入彩票事业,黄成秉承不义之财无功不受禄的古训,不敢买,怕验证某种不幸。但今天黄成买了很多张,他踏入博彩业就是想赌些什么,一往无前地要推翻过去的自己。

黄成想念小时候的食物,他只跟妈妈报告。妈妈说工作不顺心有妈在,妈问过算命的,你五行缺金,彩票行适合你,要藏着掖着,把小小的期待塞进裤兜里。

过了几天,是命运的安排,他真的中了一千块,雀跃得不知怎么兑现。黄成跑到工业园区,不要被谁看见,但那里买彩票的人更多。他带着证件,证件上写着黄成,族谱上只有两个字孤零零的黄成,他跑到悠远的博彩站,跟他的同行兑奖。拿了一千块,他又跑回去换班。

换班同事说,黄成,刚刚好多你的朋友过来买票,有个阿伯说你面相不佳,从你这里出票,永远买不到。黄成,还有个阿姐问我要不要去隔壁吃饭,食阁里好多八哥,吵得慌。黄成笑笑,他的钞票一块发颤,像是缺席已久的奖状,没人知道他出生就中了妈妈的彩票,变得白嫩受人喜爱。

阿伯继续嗦面,阿姐继续寂寞,主管还在掐油水,同事的肚子一层叠一层,军营的伙伴陆续变成普通的好人。黄成的爸爸妈妈每月接到黄成的薪水,跟邻居说,这孩子,成了!

黄成的门轻轻关上,接下来他会日复一日地买彩票,在组屋彩票站,卖出无数张小纸条。那一千块钱被他均匀分开,他的手背黑,手心白,几张钱票投注到下一局,好大的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