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是我记忆里最早的清凉。
小时候,我总把各种东西往嘴里塞。泥土、花瓣,甚至彩色的橡皮圈——在大人眼里,我什么都能吞下。他们急得直摇头,只有爷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轻轻放进我嘴里。凉凉的,带着一丝清淡的甜意。
从那以后,其他糖果再甜,我也不愿去尝。唯有薄荷糖,清凉微涩,是记忆里的一缕风,轻轻留在口腔。
爷爷喜欢花。院子里向日葵昂着头,茉莉静静绽放,可他最在意的,还是那株玫瑰。黄昏时分,他会拉着我去花圃忙碌。每当我修剪叶子太慢,他总会轻声抱怨,嫌我拖慢了他的节奏。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担心玫瑰的刺会刺伤我。我含着他递来的薄荷糖,在亭子里晃着双腿,看着他的身影在夕阳下缓缓浇花。那时,我总把玫瑰和薄荷糖联系在一起,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玫瑰薄荷糖,让那味道里蕴含夏日余温。
后来,我们搬到新加坡,爷爷再也没有机会亲手种花。可每当我嘴馋想要糖时,他总恰好递来一颗薄荷糖。凉意在舌尖蔓延,像从前花圃里的风,依稀带着玫瑰的气息。
延伸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长大,他慢慢老去。
之后,我们的相处越来越零碎。
我忙于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他忙于看病、吃药,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复查。
考试前夕,他住院。那段日子,我像是被按在流水线上,浑浑噩噩,不断告诉自己,等我考完试,就能带爷爷回家了,回去种玫瑰,回去再吃他亲手递来的薄荷糖。
交上试卷的那天,我急切地赶到医院,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安静得再也动不了。我蹲在床边,低声叫着,像小时候那样想要他递来的薄荷糖那般,呼唤着他。可回应我的,只是仪器上忽高忽低、冰冷的心率曲线。
我带去一束他最爱的玫瑰花,还有一盒我最爱的薄荷糖,轻轻放在床边。那一夜,我把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点滴,都一次性说给他听。原本该早点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我把那颗糖放进他的手掌,又轻轻拿回。就当作,他最后一次让我吃糖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牵挂你,
愿你此生无恙,世世安康
后来不愿记起,连很久没见,也几乎忘记了。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似乎一直活着,就像那些日子里,他总是递给我薄荷糖,笑意温暖而清凉糖依旧清甜,玫瑰香气越来越淡。似乎是因成长的苦涩,生活的酸甜所覆盖,让那玫瑰花香如此暗淡。
某一天,路过些许玫瑰。
阳光正浓,花瓣随风散落,像是一场骤雨。
我才记起,他早已过世多时。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薄荷糖,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圆润。良久,我呆呆地望着那片盛开的玫瑰,娇艳、耀眼。我缓缓送入口中,玫瑰香早已消失殆尽,似乎从未存在。苦涩包裹着清凉在口中蔓延,记忆也随之溶解。
从此,我再也不吃薄荷味的糖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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