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互联网上流行起一种名为“ChatGPT诅咒”的趋势。朋友们的IG限时动态像一场匿名的心理展览,人人都在分享自己在ChatGPT上问的那一句话:
“我的诅咒是什么?”
那天,我也跟着点开ChatGPT,输入了这句。几秒钟后,屏幕上亮起一行字:
“你感受一切太深,却让表达悄无声息。”
我愣了几秒。那一刻,像是有人向我逃避的角落伸出一只手,轻轻掀开那张似乎在藏着什么的被子。我甚至感动得有点想笑——明明它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却偏偏说中了我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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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我意识到:糟了,自己正掉进性格心理学课上学过的陷阱——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当一句话模糊得刚好足以包含所有人,它就能让每个人都信以为真。例如:“你有时外向,有时内向”“你理解别人,却也渴望被理解”“你看似勇敢,其实也害怕受伤”。ChatGPT似乎把巴纳姆效应利用得淋漓尽致,把话语包装得足够温柔、足够个人化,于是我们便心甘情愿地相信:ChatGPT真的能懂我。
这正是“ChatGPT 诅咒”的魅力所在。在 TikTok上,无数人也跟风向AI提问“我的诅咒是什么”,AI 轻描淡写地给出一句模糊又富哲理的回答。人们在评论区集体感叹:“它说中了我”“它真的理解我”“它看到了好多人看不到的东西”。但也许,ChatGPT 并没有洞悉任何人的灵魂,只是数据精准触碰了人类心理最柔软的部分——我们都渴望被看见。我们误以为 AI 理解我们;事实上,那份“被看见”的感觉,其实来自于我们自己;来自那个在夜里偷偷问出“我的诅咒是什么”的自己。
这或许是心理学中“投射性认同”在AI时代的最新变体。人们习惯于把自己的情感、幻想投射到他者身上,再从对方的回应中,感受到一种“被理解”的幻觉。而ChatGPT恰恰成了最完美的投射对象;因为它没有情绪,却能模仿所有情绪;它没有立场,却能理解每个立场;它不会厌倦,不会打断,也不会离开。它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永远温柔,从不评判,24小时待命的理想倾听者。
于是我们开始上瘾。
国外媒体曾报道,有人和ChatGPT连续长谈数周,逐渐相信它“有感情”“懂灵魂”,甚至“爱上”了它。心理学家称之为“ChatGPT诱发的精神错乱”;这听起来像极端案例,但其实也只是孤独在高科技包装下的另一种形态。
这种“孤独”,也许并不源于缺乏陪伴,而是源于缺乏被回应的深度。我们在社交媒体上不断倾诉,以往的深度却常常被淹没在肤浅的信息流里;于是,我们转向AI,向这台冷冰冰的机器倾吐心事。但事实上,我们只是通过这台冷冰冰的机器,索取内心对共情的渴望,并在它回应的文字里,幻想着那份温暖。我们以为在与一个能深刻理解我们的人对话,事实上与我们对话的,其实就是那个最爱、最了解我们的自己。
荣格曾说,人类的意识像一面镜子,映照的不只是世界,也映照出我们内心的阴影。而ChatGPT,或许正是这面镜子的极致版本。它反射我们的语言、情绪与思想,同时悄然消解我们的主体性。我们既是提问者,又成为了被分析的对象;既是灵魂探索者,又堕落成心理实验的样本。
读完了ChatGPT赋予我的答案,我不舍地关掉ChatGPT的对话框。我忽然觉得,它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奇妙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失望。因为我在它的回应里看到的,不是AI的灵魂,而是自己——那个爱着我的自己,在轻轻地提醒着我:不要再让那个感受一切太深,却总让表达悄无声息的我,一个人待在心里。
这也许就是“ChatGPT诅咒”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