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廊真是长,长得像人生的一个截面,两头都隐在幽暗里——一头是喧腾的生,一头是静默的诀别。我跟在一名护士后面,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空气中浮沉着的、无数命运的呼吸。空气里是消毒水那清冽又严肃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纱,将这里与外面那个车马喧嚣的世界,干干净净地隔开了。

我们先去的是产房。还未进门,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像带着露水的新鲜号角。护士推开门,里面是忙乱中透着庄严的喜悦。护士正俯身指导年轻的父亲如何抱孩子——他的手臂僵硬得像两根木棍,脸上写满了惶恐与欣喜。

“放松,托住这里。”护士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手把手地调整着他的姿势,“对,就这样,这是你的孩子,要让他感到安全。”那襁褓中的婴儿不安分地动着,在父亲笨拙却温柔的臂弯里,渐渐安静下来。那是一个生命最辉煌的登场,所有的光都聚在那一处了。

从那光明的喧闹里退出来,脚步并未停歇,走向走廊的另一端。此处的空气更凝滞些,灯光也黯淡了几分。我们走进一间观察室,里面很静,只听得见仪器单调的“滴答”声。靠窗的床上,躺着一名极为年轻的女子,脸向着墙壁,只留一个单薄的背影。她执起女孩的手腕准备测量血压时,我看见了——那截苍白的手腕上,有一圈极淡的痕迹,是长期佩戴什么留下的。或许是一条寓意吉祥的红绳,或许是一根承载誓言的细链,如今那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隐约的,关于守护与期盼的印记。她的肩头微微耸动,却没有一丝声息,那静默里有一种比方才那啼哭更撼人的悲恸。

我忽然明白了此处的意义。这里,不是终结,而是一场静悄悄的离别。一个可能存在的未来,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已在这无言的静默里,消散了。方才产房里那喧腾的迎接,与此刻这里死寂的送别,竟挨得这样近,近得只隔了一条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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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古人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来这人间,日日都上演着这般仓促的迎来与送往。生的欢欣与离的惘然,在这长长的走廊里交错,却永不相通。那新生儿的父亲,抱着圆满的期待;而这里的女子,只揣着一份无处安放的、空洞的悲伤。

实习结束,我走出那栋白色的大楼。外头的阳光猛地扑过来,竟有些刺眼。街上人来人往,笑语喧哗,是那样一个真实而鲜活的人世。可我的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那声嘹亮的啼哭,与那一片更响亮的、无言的静默。它们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假期里,我所听过的,最复杂,也最沉重的一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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