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厚厚的云久久不散,水滴时不时从窗檐滴下,外面的世界像披上一袭薄纱,是热带小岛少有的阴暗湿冷。附近的工地重新传来打桩声。有那么一瞬,让我想起《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里的瑞瓦肖——那个永远潮湿、永远处在边缘的海滨小镇。

《极乐迪斯科》从一片空白开始。你得扮演一个因酗酒过度而失忆的邋遢大叔。从一片狼藉的酒店房间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明明无知得像个刚刚诞生于世的婴儿,却又留存着成人的欲望。你甚至在踏出酒店房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搭讪住在隔壁的女房客。

在搭讪之余,你才得知你竟然是一名警官。

游戏进行至此,你会开始意识到脑内始终有不同的声音在对话。刚刚怂恿着你上前搭讪的是“循循善诱”;“五感发达”通过观察告诉你那是她清晨的第一根烟;“食髓知味”则在她离开后,不停鼓动你拾起遗留的烟头用力地吸上一口。

像更复杂(也更少儿不宜)的“Inside Out”,脑内的对话是整款游戏的主轴。那些平日只能被自己听见的喃喃自语,在游戏中被分割成24种人格,让你一边与世界互动的同时,一边与自己争执不休。

延伸阅读

【新登场】曾伟杰:慢慢来
【新登场】曾伟杰:慢慢来
第九代字食族谈字食族 曾伟杰:关于这一年和写作
第九代字食族谈字食族  曾伟杰:关于这一年和写作

游戏的第一天就像一场宿醉。由于失忆,所有关于你和世界的信息,都得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拼凑。你从各种对话中得知自己丢了警服、警徽、警枪,还欠了酒店三天的房钱和酒钱。与此同时,酒店后院还挂着一具尸体正等着你和刚抵达的同事处理。一件又一件待办事项不断堆叠,而你连“自己是谁”都尚未搞清楚。

和同事踏出酒店,失忆的你需要重新学习眼前的一切。满目疮痍的商业区,街角一排排的弹孔,还有那些在边缘生存的人们:半截身子入土的保皇派、罢工的码头工人、嗑药的失学少年、寒风中为书店招揽生意的女童……作为警官的某种本能,驱使你向每个人、每个角落发问。而他们落得如此下场的答案往往指向同一个源头:政治,政治,还是政治。

小镇的衰败来源于过去的政治,其未来的希望似乎也系于政治,甚至你目前查案的权力也来自于政治。立场各异的人们急不可耐地向你宣传他们的理念,害怕争执的你或许会附和他们的论述,会说出违心的话。

你很想说你只不过是一名警官,但它却像连绵不绝的雨不停渗透进你的脑袋。随着日以继夜的走访你会目睹小镇的萧索,你开始想改变些什么。你也许会因为认可(或讨厌)某些价值而开始参与某个组织。但无论你选择为何种理想献身,最后只会发现自己仅仅是风中的落叶,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此时需要记得的是,在游戏的世界里,你还有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你的同事。

这不是一款适合下班、下课后用来放松的游戏。它需要你慢慢感受,耐心聆听。无论是主角、配角还是那座破败的小镇,都有自己的话要说。与其说是游戏,它更像一部需要玩家沉浸在氛围之中,参与推进叙事的有声书。而或许这就是游戏这个媒介独有的魅力。

在那些冗长难解的对话中,隐晦地潜藏着游戏主创向你发出的提问:你操控的这个主角做的每个决定,说的每句话,究竟是你?是你想成为的你?还是你“应该”成为的你?

有些问题只有通过和自己的对话才能解答。

破关许久,再回头看这部游戏,那些关于自我、关于存在、关于政治的思辨重新又变得飘渺。种种主义与灵魂的问题,仿佛只有在某个天寒地冻的小镇海岸的长凳上,才会有余裕一一摊开。而这几天现实中的我,想得最多却反而是——楼下咖啡店打包要两块半的teh beng,为什么需要用到那种厚实又精致的一次性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