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群羊，数以万计的羊。围栏不算高，只到羊的膝盖。牧羊人不算多，仅寥寥几人。有人问过，如果这么多羊一起跑，怎么办？倘若羊跑起来，他们追不上，追不过来，但他们也不会去追。
羊不想跑，从羔羊开始，牧羊人就只会奖赏那只最肥硕、最重的羊。奖赏一年一次，而奖励是可以加入牧羊人。最重的羊会消失，过了几天，一个全身散发着那羊气味的人会出现在羊圈，身上还披着那羊的皮。激情地演说自己成为牧羊人之后的生活。虔诚地感谢牧羊人对他的恩赐。奖赏在羊群中种下了攀比的种子，想要成为羊群的管理者，只能把自己喂成最肥最重的那个，超过其他的羊，成为被奖赏的那个。待到种子发芽，对于羊群而言，生存的意义变成了奖赏。而那些被奖赏的羊，死了。被利刃贯穿脖颈、神经、大脑。骨肉被肢解被放在烈火中炙烤，内脏被挖出被丢进沸水中熬制，皮毛被撕下被披在人类身上伪装。
羊不敢跑，从羔羊开始，牧羊人就告诉他们跑会死。也不是没有羊试着跑过，牧羊人只需要残忍地摧残、蹂躏，最后杀害那逃跑的第一只羊，其他羊就会恐惧。恐惧的念想在羊群心中种下了懦弱的种子，他们恐惧成为逃跑的第一只羊。他们恐惧像之前的羊一样被虐杀。待到恐惧的种子发芽，羊群会彻底丧失逃跑的勇气。明明当数以万计的羊一起奔腾时，寥寥几个牧羊人不可能杀掉所有羊，乃至被羊群踩踏致死。明明广阔的平原就在眼前，明明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他们还是选择回到那个羊圈，将自己的一生困在那个牧羊人所圈定的区域里。
羊不会跑，从羔羊开始，牧羊人就告诉他们不用跑。在羊圈内的生活便是完美的，牧羊人告诉他们外面有着猎枪、狼群，和寒冷。谎言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懒惰的种子。羊群不需要再为温饱和食物而奔波，不需要为了躲避狼群而逃窜。待种子发芽，羊群也忘记了如何奔跑。哪怕当牧羊人提着绳索向他们接近，哪怕是看到了利刃在自己的咽喉徘徊，他们也不会奔跑。
可还是有羊跑了，冲破了围栏，迈过了牧羊人，跑向了平原。他们没有忘记奔跑，没有恐惧，更没有被困在与其他羊竞争的漩涡中。他们是羊群中的异类，被排挤，被疏远，被误解。对羊群来说，他们是失败的，不成熟的，不理智的。但是，他们是自由的。可以放肆地驰骋在辽阔的草原，散漫地享受美食，无忧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杜鹃飞过头顶，他们脱离了羊群，告别了羊圈的生活，挣脱了牧羊人的束缚。他们健硕地迈过围栏，壮烈地倒在枪口之下，自由地奔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