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的豆腐和出家的扁豆

“文思豆腐”(左)与焖扁豆。(作者提供)
“文思豆腐”(左)与焖扁豆。(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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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

“文思豆腐”,淮扬菜里一道素到不能再素,老到不能再老的经典老素菜。菜单上一见其名,即刻牙根发软,顿时万念俱灰。

“文思豆腐”出处,见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四:“枝上村。天宁寺西园下院也。在寺西偏……僧文思居之。文思字熙甫。工诗。善识人。有鉴虚、惠明之风。一时乡贤寓公皆与之友。又善为豆腐羹甜浆粥。至今效其法者谓之文思豆腐。”

近人则有俞樾先生之附和:“文思字熙甫,工诗,又善为豆腐羹甜浆粥。效其法者,谓之文思豆腐。”(《茶香室丛钞》)

“文思豆腐”被“黑化”

自扬州天宁寺文思和尚300年前发明这道菜以来,在其法号之下,基本没有改动,直到五年前被大董“黑化”——素汤里,灌入墨鱼汁,“满头白发”一夜转黑,300年来这才第一次打起了精神。入了海味之后,其味骤变,但质地依然——无牙感,依然是从前淮扬菜讨好中老年盐商和官员的基本“文思”。

“文思豆腐”第二次被“黑化”,是模具的普及。300年来,它一直是淮扬厨师表演刀工的保留节目,往往手起刀落,一出手便是满堂彩,永不落空。要把一方软塌塌的豆腐切成头发丝般粗细,据说要苦练十年。然而,十年苦功,三千烦恼丝,最后还是一朝败在了淘宝28块8毛的模具之上。

毕竟,“文思豆腐”名声在外三百载,并不会轻易被退出历史舞台,不然,也不会有人专门去做它的模具,它等待的只是拯救者的出现。最近这一次站出来的,是杭州“泛海钓鱼台酒店”的扬州人冯师傅。

在大董“黑化”的基础上,冯师傅把豆腐羹调成黑白各半、负阴抱阳的太极图,正中间再落一坨金华火腿丝,切成豆腐丝一般粗细——有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于滋于味,于是变数倍增。

往“文思豆腐”里加火腿丝,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基本都是点缀,意思意思。冯师傅的大量投放,量变引起质变,“荤化”之后的文思豆腐,豆香、海味、肉香构成了三个以上的丰富层次,而且带上了牙感和几分咬劲。更带上几分“读佛书宜对美人,以挽堕空”的意思了。再用盘边的麻油散子那么轻轻一搅和,太极图顿时逆向回归至无极和混沌,Our whole universe is in a hot dense stat。黑白红三色,仿佛包公、曹操、关公一团混战——确切地说,参与混战的乃是这三位角色的髯口。

无论如何,“文思豆腐”毕竟是一道羹汤。冯师傅以鸡汤取代了传统版本里用金针菜、豆芽、木耳等熬制的素汤——你可以质疑冯师傅的idea,但是“钓鱼台”系统内的汤,却从来都是完美无瑕。唱戏的腔,国宾馆的汤。不接受反驳。

焖扁豆“出家”两次

为了保持生态平衡,安排文思豆腐“还俗”的同时,冯师傅又一手“剃度”了一道家常菜。

焖扁豆,大江南北秋冬季家常菜,尤其霜降前后,最是当造。正所谓“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郑板桥联)

家里做这个,不管是焖是炒,通常得加五花肉片,北方人家最后还喜欢拍上一刀生蒜,绝对算是大荤,刺激,下饭神器。菜虽家常,但因扁豆自带毒性,纤维长且韧,必须彻底焖透摧段,焖30分钟或以上,往往费时失事。

冯师傅先是在“文思豆腐”里进了猪,接下来又从“焖扁豆”里赶走了猪:扁豆拉油,加蒜籽、蚝油、油鸡枞、湖羊酱油,烧制20分钟左右即可。除了例行拉油及专业厨具功率大,速度快,其烧制方法基本与家庭主妇无大异,胜负手是油鸡枞。猪油煸炒过的油鸡枞,自带一股鸡汤味,用鸡枞和鸡枞油把扁豆焖香焖透,口感从翠绿的生脆转为墨绿的厚糯,一派浓得化不开的馥郁里,不掩扁豆的清香。

汪曾祺先生说,“扁豆不管怎么做,总宜加蒜。”可见荤辛不可或缺。今冯师傅以无形之肉替代有形之猪,有神无形,无中生有,消业增香。

尽管是半路出家,冯师傅发给“焖扁豆”的这道度牒,却一次性管“出家”两次:一次是荤改素,一次是法式装盘。走出“家常”。这道“油鸡枞焖扁豆”,虽“走肉”,吃起来却感觉肉香比有肉更浓重、更荤。正是“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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