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七,村上三十七,渡边君三十七

作者林少华(右)与村上春树2003年1月合影。(作者提供)
作者林少华(右)与村上春树2003年1月合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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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三句话不离本行。不是吗?石瓦匠喜欢讲自己盖的房子又要庆贺拆迁了,理发匠喜欢说他又修理了一颗聪明绝顶的脑袋,教书匠免不了谈论“双减”后如何“减员增效”,翻译匠呢,动不动就谈翻译多么重要和显摆自己的翻译。

也是因为日前有媒体要采访我这个翻译匠,无意间发现一个巧合:翻译村上《挪威的森林》那年,我和书中主人公渡边君正好同岁!记得吧,《挪威的森林》开头第一句:“三十七岁的我那时坐在波音747客机的座位上”。1952年出生的我翻译这本书时是1989年——37岁的我坐在书桌前的座位上,对照日文写下“三十七岁的我……”

这一发现让我惊诧不已。竟有如此巧合!而这又是多么关键的巧合——“三十七岁的我……”这巧合第一句,带出了首期17本中文版村上,继而27,再而37,如今已有44本之多,总发行量超过1370万册。我因此有了浮世虚名,有了工资以外的银两,有了不算很少的“流量”。而这一切始于巧合的两个“三十七岁”。

不,还有一个37岁——村上写出“三十七岁的我……”时也37岁。喏,村上在《挪威的森林》“后记”中记得一清二楚:“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在希腊米科诺斯岛的维拉动笔。”村上1949年出生,1986年岂不也37岁!难怪有人说书中的渡边君即是村上君。村上本人也承认“这部小说具有极重的私人性质……属于私人性质的小说”。你看,我、渡边君、村上君,同是37岁。

不同的是作者译者写下“三十七岁的我”的处境。先看作者村上:“雅典一家低档旅馆的房间里连张桌子也没有,我每天钻进吵得要死的小酒馆,一边用微型放唱机反复播放——放了一百二十遍——《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一边不停笔地写这部小说。”再看我这个译者。你别说,我的处境好像还没那么低档。住的是破格提为副教授后分得的两室一厅,桌子不但有,还是新的,请木匠师傅新打的“两头沉”,还煞有介事地配了一把减价转椅,唱机也不是村上那种“随身听”,而是留学回来在友谊商店买的免税组合音响。播放的乐曲也不是西方流行音乐,而是中国古琴曲《高山流水》——知音!说实话,也曾尝试播放过《佩珀军士寂寞的心……》,然而叮叮咣咣乒乒乓乓听得我心焦意躁,心全然“寂寞”不下来。而翻译是寂寞的营生。那东西也能算音乐不成? 

不过这点留待以后研讨,说回“三十七”。无须说,渡边君当年37,今年37,永远37。我呢,37、47、57、转眼67……村上君呢,37忽一下子颠倒过来:73!

我蓦然心想,假如今年73岁的村上,某日心血来潮写下“七十三岁的我……”,进而“不停笔地”写出一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森林”什么的,稍后73岁的我还会照译不误而“升级”那段人生旅程吗?

王小波说:“人应该记住自己做过的聪明事,更该记住自己做的那些傻事,更重要的是记住自己今年几岁了,别再搞小孩子的把戏。”我倒是很想在73岁时搞37岁时的把戏……

我期待着。

(作者为中国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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