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向作家们发一次问卷:“什么是你写作中最兴奋的?”那答案肯定不止一个。有的人为结构熬白头发,有的人为字词拈断胡须,有的人为命运彻夜不眠,甚至有的人为写得更长、更像史诗得了肺结核……法国作家彼埃蕾特·弗勒蒂奥坚信她母亲的教诲:“要让人看懂,就要写短句。”于是句式成了她写作的鸦片。海明威为了不写废话,主张站着写,要是用他这种方式去写福克纳的小说,不患关节炎那才叫怪。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否认,福克纳由于句子过长就不是好作家,只不过是作家们的兴奋点不重合。

那么,写人物会不会是作家们一致的兴奋呢?一点也不敢肯定。有的作家为了表现物对人的占领,通篇没有一个人物。而一些以塑造人物为己任的作家,洋洋几万言甚至几十万言,尽管把人物的资料凑得比人事档案的记录还齐,但读过作品之后,你就是记不住那个人物,既看不到心理动机,也不知道台词的来由,更别想在读者的心里留下擦痕。所以,写不写人物并不是评判一个作家优劣的唯一标准,但是作家只要把人物写好,那就准如给自己挂了一块金牌。

看看我们所推崇的文学大师,哪一个的笔下不站着一排人物?那是一些不朽的人物,他们比作家的寿命还长,影响更为深远,一般的读者甚至可以不知道鲁迅,却知道阿Q;不知道托尔斯泰,却知道安娜·卡列尼娜……我就曾在一篇文章里发现“约翰·克利斯朵夫”变成了作家,这个笔误可以说是对罗曼·罗兰最高的奖赏。前些年,有几个在文学教科书里被封为大师的作家去世了,我们在缅怀他们的同时,掰起指头数他们塑造的人物,凡是塑造了人物的我们就称之为真大师,凡是没有塑造人物的就被称之为伪大师。只要把作家放到人物这杆秤上一称,你就知道有多少作家被淘汰。可见,作家写人物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至少有被流传和不朽的可能。但是,回望30多年来的中国小说,却没有多少人物能让人记住。难道这些智力过人的作家们连写人物的常识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