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讲天底下上海人最懂吃蟹,不过吃得全世界门槛最精,这个,估计大家都没啥闲话。

比方讲,面拖蟹。面拖蟹,“拖”的主要是梭子蟹,而且,非常难为情地说,主要是半死不活的蟹。从前的物流——老里八早,就连“物流”这个名词都是没有的,一律叫“运输”。蟹从宁波运到上海,已是奄奄一息,从小菜场再到灶披间,大概率死翘翘。蟹之将死,其肉也“糊”,恰恰是这种“糊肉”,糊哒哒,拖泥带水,施之以面粉,可以将鲜味完美融入面粉,吃进嘴巴里,面浆和蟹肉,糊糊分不清。当中横里一斩两,第一道面粉糊住刀口,锁牢蟹汁;姜葱黄酒,先煎再烧,其间下第二道面粉水,大火煮沸转小火收汁入味。弄好。

曾经教过一个在上海的广东师傅烧面拖蟹,伊一听就连声讲懂了懂了。结果烧出来,只有一层薄薄的面粉封住截面,意思我倒懂的,阻止蟹黄外流。不过,蟹鲜却没有拖出来,这样去理解面拖蟹,未免拿上海人想得太“做人家”了。面粉的作用,“封闭”只是附带的一个小动作,“拖”才是大方向。面粉混合了流质蟹肉,伪装成蟹膏,从色面到质地再到味道,绵延不绝地把蟹香“拖曳”出来,并且予以渲染、延伸、扩展,兼任了行动组和气氛组组长。盘中吃剩的“糊糊”,这坨裹挟了蟹香、酒香和酱香的“上海咖喱”,打包回家宵夜,冷却之后,能在夜深人静时分散发出更销魂的滋味。